掌灯时分,周大掌柜才回家。吉德跟吉盛和美娃在回家的道上就因漂流不漂流呛咕得焦头烂额,大有分道扬飙的意味。吉德成破利害的坚持主见。吉盛跟美娃一唱一合的极力反对。吉增这个直筒爷们倒弄成了墙头草,哪头风硬随哪头,玩起了油头,谁也不得罪。这都是叫美娃时不时丢过来媚人的一眉一眼一颦一笑闹的。这真是螳螂难过****欢,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吉盛想看周大掌柜收藏的玉雕海东青,也忘了。就想起来了,也没那心情了。
几个人木夯的看周大掌柜进了家门,急得热锅上蚂蚁似的他们,就等这个掌勺的翻锅抢子了,是炒是馏这盘漂流揪心菜。
紧随其后,是丁二柜和小四,背着大包小瘤的东西,呼呼哧哧的跟了进来。吉盛见了帮丁二柜和小四放东西,嘴欠地问:“整的啥玩意儿你这?”小四累得恹恹地喘着大气,把东西放在墙根儿地上,扯下狗皮帽子,习惯地摔打身上的灰土,碓上一句,“千里扛猪槽——喂(为)的是你!你王八丈人相中你了,叫你入赘当上门女婿。这上门女婿就像是姑娘家嫁人一样,改姓换宗,成了名副其实的王八家族的龟儿子了。这是为你置办的‘陪嫁’。”小四这话糙理不糙,这东西确实与他哥仨有关。吉盛听小四拿这不是人的噎脖子话魇他,觉得小四太损犊子了,就丁上一句,“你小子嘴叫驴舔了,听着咋有驴屁味呢?”小四抹下从头发里渗到脖上的汗,“你多牛啊,啥事儿都兏傻模恳‘嫁’人了,牛哨子挂秤砣——最(坠)牛叉啦!”吉盛听小四这话是不情愿干这活,拿他当气囊子撒气。他瞟眼周氏,看周氏也不解的拿大眼睛询问丁二柜,这是干啥呀,赶上搬家了?
吉德围上来接住周大掌柜摘下的水獭绅士帽,又帮周大掌柜脱下皮马褂,挂在衣架上。这些看似有点儿虚头巴脑,实则也是礼数本该如此,也透着屈从的恭敬。周大掌柜不冷不热的一屁股坐在雕花红木椅子上,接过周氏递上的热乎茶碗,嘘了两口。吉德不好开口,立在周大掌柜面前,两眼盯着周大掌柜身后几案上两个唐代牡丹凤凰、腾云彩龙大瓷瓶出神。
周氏开门见山的问:“他爹,仨侄儿的这事儿你咋想的,别拿汤瓜(放坏了的香瓜)不放了?我听了,都赶上鏊上煎的鱼干了,两头翻个儿。这跑冰排就赶上女人生孩子,不等人。我爹死在外乡那年,你不也坐过吗?这轮到孩子身上,你咋就做缩头乌龟了呢?我也是心疼,害怕。可咱得懂孩子们的心思,越离亲人近了,心越急,越闹得慌。你要舍不得,等孩子们在他大舅那噶达安顿好了啥的,再来呗!几个孩子,都呛咕一下晌儿了。德子说要抢在大年前,欻家家置办年货做点儿买卖,这想法好。我觉得德子有生意头脑,我站在德子这一边儿,同意闯一闯。他们仨大小子,海边儿边儿长大的,都会游水,没啥大事儿。”美娃在一旁不乐意了,拿话说,“妈,你上来就给爸这秤杆拿秤砣,旁人的话你咋不学学?我和大小弟跟爸一个想法,抻抻再说,不能冒险漂流。”周氏嗔达美娃说:“你死丫头,就恋群贪玩儿?得馊馊的上浮冰,挺大丫头显摆啥呀,还连累增子跟你一起遭罪,险些弄出事儿来?又疯疯张张的吃八珍喝鲁酒听古乐的,尽糟蹋钱不说,一个丫头抛头露面的,这要传出去看你咋找婆家?”她说着话拿眼睛瞄下吉增,话锋一转,有意搕打周大掌柜,“他爸,有些事儿呢,别麻子再添雀斑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得一口一口的来。”这话的意思是指美娃跟吉增的亲事儿,叫周大掌柜不要着急。她说这话,也是叫美娃早饭后哭着不干闹的,哪个当妈的不心疼姑娘。缓一缓,冷静下来也是好事儿,好事儿多磨嘛!
“留住人,也留不住心。”周大掌柜不太情愿的说:“井死掉不到河里,落埋怨就落埋怨吧!老丁,你说吧。”丁二柜瞅着吉德哥仨说:“你说说你们这仨孩子呀,这不是要周大掌柜的嘎拉哈(膝盖关节骨)吗?老大,你看了你大舅的电报,默不做声的走了,周大掌柜觉得你这孩子懂事儿,可心里不淤作,就叫我去找那个叫孙三的,打听清楚了。那个人的锅底可黑了去了,大有来头。平常他打扮像个打鱼的,那是他入伙前干的营生。他实际身份是黑龙镇下场的马虎力山草上飞绺子的人,大号叫孙三,小名三子,外号七巧描。会甩飞镳,那是他打鱼时练就的功夫,绝了。那枪法也够一说,不说百步穿杨吧,也是指哪打哪。在水上粼波仙子(水雉)似的,如履平地,那水性还了得了?他也会些‘黑虎掏档’‘兔子蹬鹰’等嘎咕活,叫老二给撂个个子,那是装的。他也是个胸前佩挂公野猪牙,达子人所说的巴图鲁(勇士),不是孬种!他干的是潲听事儿的事儿,胡子黑话叫‘插签’。他还采买些绺子上用的物件,像枪啦子弹啥的。这人多次坐过冰排,很有道行,就胡子气十足,好招猫惹狗的放骚。下连套雨他焐在咱这噶达了,整天价穷吃胀喝,逛‘瓦子’抽大烟,还狂赌,一扒火的把带的盘缠捣饬光了,如今当口一贫如洗,蹲在大车店里蹭饭吃,连店钱都付不起,一心急火想回去。不过这人还孝道,说要到赫哲鱼皮达子原先老窝,黑龙镇管辖的苏苏屯看他啥姥姥。那儿离你仨小子要去的地场还有六、七里的道,也没啥大事儿了。我跟他说妥了,明早江边姑子庵见。又给他二十块小洋票,叫他还清欠账。这几大包子东西,是周大掌柜叫咱置办的。小四,打开。”
小四打开包袱,峱头皮帽子、羊皮袄、羊皮裤、老羊皮大氅、羊皮手焖子、牛皮靰鞡、靰鞡草、白棉布,还有毛线围脖儿。
吉德看到眼前出人意料发生的一切,心头涌动着热流,堵在心口的一块大石头刷的落了地,感激的热泪盈眶,给周大掌柜跪下说:“大叔,叫你为难了。侄儿……”周大掌柜忙起身扶起吉德,“孩子呀,是大叔打横,给你出了难题,叫你心里犯堵,承受了莫大委屈。我只想到个个儿承受的责任,责怪你不知天高地厚,怕你们有个三长两短不好向你大舅交待,却忽略了你们日思夜想那种归心似箭的心情和你大舅也急盼你们到家的企望。你们一天见不着你们大舅,你们老家的父母,牵挂的心就落不了体。德子,这一层,大叔没看到,我错怪了你,孩子!”周氏眼睛酸酸的,笑笑说:“好了!好了!你当大叔的拦着也对。那终究不是下馆子,得冒多大的风险呀?仨孩子有勇气急着要走,也没错。都对!这都是老天闹的。我叫火头预备道上吃的去,你们看还有啥没滤滤到的,主要是别饿着别冻着,把洋火带上,再整个带架的小炭炉和小铜壶,烘火烧水,就没事儿了。至于顺不顺利,那就看天意了。”说着,周氏去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