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被扔下,如今想争这口气,是不服气,还是心里希望对方知道自己出息,有稍许后悔之意。这想法可笑荒谬,为什么用自己的出息换对方的愧疚?
难道子女没有出息,就不该爱护?
真正爱子女的父母,子女哪怕天生弱智,父母也会爱的。
他没有指出这种执着背后的残酷真相,抬头望了眼窗外。
“你原本准备明天接了她之后住哪儿?”
“……我打算接了之后再问她的意思。”
程浩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天,没有给意见。
伊威说:“没见以前,我心里也没什么感情,但见了面,她对我这么亲,我也不想她自己住。可你看她那样子,我那狗窝怎么让她见,还是住酒店合适。”
程浩说:“她回来是为了见你,你把人一会扔给我,一会扔到酒店,你自己觉得合适吗?”
“那住你那边行不?”伊威提议。
程浩不说话,这就是拒绝。
伊威:“我也知道不合适。”
程浩说:“刚刚去吃饭,她只点了红萝卜,西芹,还有西蓝花。”
伊威:“那你有没顺便帮我问问,她什么时候走?”
程皓转头,盯着他看,伊威低着看着地毯,反常地静默。
“那就住酒店吧。”程皓说。
窗外,黑漆漆中大雪铺天盖地而下。
******
楼下
伊糖洗了手,这台球厅里面光鲜,洗手间却连着老式的院落,就连这厕所,都是在一个院子里。
她看着面前的水管,这种左右拧着关水的水龙头,她小时候常见。
但这个是黄铜的,和她小时候见过的不同,她甩了甩手上的水,这里没有烘手机,余光看到旁边一个小池子里的水龙头。
她挪了一步,蹲下,水龙头旁边有个带水的拖把,她的手伸过去,轻轻搭上那水龙头,陌生又熟悉的东西,好像一直在寻找,但是看到了,又发现和自己找的不一样。
就连期待中和哥哥的重逢,也完全不一样。
“你在看什么?”左侧远处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
她回头,人已经走过来,笔直的西裤光鲜的皮鞋,立在她身侧,随着她看:“你对着一个拖把池在看什么?”
她站起来,来人是那个小羊。
看她不说话,肖扬又问:“看什么呢?”
雪落的猛,大片大片飘在他们身上。伊糖身上还是肖扬的长外套。
肖扬说:“这地方一般喝酒喝醉了,来这里吐的人多。你还穿着我的衣服呢,别弄脏了。”
伊糖抬手去脱衣服。
衣襟却被抓住。
她看向肖扬:“你不是要衣服吗?”
肖扬手攥着她的外套,微微俯身,看着她,距离近,却决无轻挑:“说真话,我们说话,你能听懂几成?”
伊糖冷淡地看着他,然后说:“这句再说一遍。”
肖扬又说了一遍。
伊糖听完,组织片刻:“你问我能听懂多少。”
“不错。”肖扬靠近,对着她脸看,觉得她的样子冷冷的,像裹着一层的冰的水果糖,剔透晶莹。好奇问道:“你长得是不是像你妈妈?”
伊糖心里冰封的厌恶瞬间被触及,她才是真正的:谁敢提她妈,她敢和谁急。
那个六岁打她,后来忙着改嫁,十一岁把她扔到寄宿家庭的人,不是她的母亲。偏偏她生存还要依赖人家施舍的一点点外貌。
她抬脚往里走,雪落在地上变成泥,被踩在脚下。
肖扬反手拉住她:“咦,生气了?”
伊糖心里的愤怒,火山似喷发,又海啸肆虐后迅速归于平静。
一如每一次,又不是人家陌生人的错。
这才发现,被抓着手腕。
她穿着人家的长外套,他隔着自己的衣袖拉着她。
她抬眼看拉自己的人。
却发现小羊神色踌躇,白皙的脸上干净地挂着犹豫,好像有些话很难开口。
伊糖安静地等着,前半辈子一直在奔忙,从没有过这样可以浪费时间的时候。
肖扬松开手,左右看看,靠近她,低声相询:“刚刚,你是不是故意帮我?”
他说的很轻,却格外慢,每一个字清晰却犹疑,好像不承认对不起良心,承认又对不住面子。
伊糖奇异地都听了出来。
她反问:“什么事?”
肖扬手插.进裤兜里,上下打量她的表情:“你除了差点蹬他脸上,还干了别的是不是?”
伊糖不言不语站着。
肖扬一样是球手,看得清楚,那男人后来整个都不对劲,心乱了。
他瞅着伊糖,伊糖也看着他,不动不挪,雪花静寂无声地落在她脸上,那表情,比谁先冻死。
肖扬忽而一笑说:“行,不承认也没关系。”
他转身往里走,伊糖就跟上。
一进暖和的过道,他立刻停下,手一抬按墙上,堵着伊糖说:“反正人情我记下了,那你什么时候走?我买份礼物送给你。”
伊糖微微露出一点笑意,“我哥哥说我回来多久?”
“你哥?”肖扬做出思考的样子。
他是被派来拖延时间的,心里掂量着伊威的难处,又对伊糖露出的一点好脸心生警惕,这女孩从见他们就没怎么笑过,这样问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套话。
他虽然面子薄,但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何况伊威是他兄弟,一直躲着他妹,都不知道是要干什么。
旁边有熟人过,看他扶墙堵着个女孩,笑嘻嘻给他递了根烟,他接下没有点,把人打发走了。
才看着伊糖说:“你哥好像说他也不知道,你没告诉他吧?”
伊糖笑容敛去,越过他往楼上去。
肖扬转头就笑起来:“故意逗你呢,喂,怎么给人笑一下都那么吝啬。”
伊糖头都没回地说:“要我笑可贵了,一万块钱可不够。”
肖扬愣了片刻,笑着追了上去,顺手把烟揉了塞进旁边的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