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说的是,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所以才选择直接问啊。”洛修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却也不喝,只是在指尖把玩着茶盏,“这样最好,娘娘直接问,臣也直接说。臣对娘娘好,只是因为臣想这么做。臣今年二十七岁了,前面十七年,游走大江南北,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可是却也漂泊孤独。后面十年,困守深宫,每日钻营的都是朝政人心,蝇营狗苟,宦官做到臣这个份上,已经是顶天了,臣此生,已经别无所求,剩下的人生,只想顺着自己的意思,做自己想做的事,结交自己喜欢的朋友,一起谈天说地,一起饮酒开怀,有句话不是说吗,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能得一知己足矣。”
齐月盈漆黑如点墨的眸子轻轻一转,似懂非懂的问他,“这么说,先生是把我视作知己了吗?”
洛修沉吟了一下,“目前还不知道啊,反正娘娘没把我当成知己,我是知道的。可能是我做的不够好吧,以至于娘娘到现在还满是戒备之心,但是我真的只是觉得,和娘娘相处,无论是聊天谈笑,还是下棋品茶,都格外的......怎么说呢,我觉得很轻松,也很有意思。我已经许久没有交到过朋友了。但是我想试试看,看自己能不能成为娘娘的朋友。”
“这样啊......”齐月盈垂下眼眸,一副暗自思量的样子。
洛修又道,“当然,如果臣所做的这些,让娘娘感到困扰了,臣就不再打扰娘娘了。还希望娘娘不要介怀。”
瞧瞧,人家这进退之间的分寸把握的多好。
就算始终不相信这个人,就算始终无法对他放下戒备,可是齐月盈却也无法对这个人升起任何的厌恶之感。实在是他太会做人,太会说话,太会把握人心了。
齐月盈故作天真的问,“可是我只是个十五岁的小丫头,洛先生就算真的要交朋友,也应该是结交和您水平差不多的人啊,我这样的人,如一杯白水,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见识过,和我聊天的时候,也多半是您在说,我在听,我实在是不懂自己身上有什么好处,以至于让您想和我交朋友。”
洛修笑的开怀,而后又略带一丝惆怅的说,“娘娘啊,您以为找一位愿意倾听自己说话的朋友是很容易的事吗?太难了,这完全看缘分。有些人愿意听,可我不愿意说。有些人我愿意说,人家也不愿意听啊。难得遇到娘娘,我愿意说,您也愿意听,一拍即合,两厢得宜,多好?”
“好像是有几分道理啊。”齐月盈受教一般的点头。
洛修又道,“我知道娘娘在顾虑什么,无非是我们彼此的身份,我是个宦官,而您是宫妃,您觉得我们要是走的太近了,难免被人说三道四,也担心我接近您是别有目的。今天既然把话说开了,那臣也问娘娘几个问题。”
“您问,我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笑的狡黠。
洛修只觉得自己的心神都被她那双狡黠清亮的眸子晃了一下,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直视着她的眼眸,正色问道,“如果不考虑彼此的身份,娘娘觉得我这个人如何?”
“很好,您是个非常不错的人。”
他点头,继续问,“倘若不顾虑彼此的身份,您愿意结交我这样一个朋友吗?”
“愿意。”这是实话啊,洛修这个人,真的是让人既有乍交之欢,又无久处之厌,能与这样的妙人成为朋友,其实是一大幸事。
“那您是否嫌弃我的残漏之身,觉得与宦官结交是有损颜面的事呢?
齐月盈赶忙摇头,“我从未这样想过。在我眼中,洛先生这样的男儿无论经历过什么,身处什么样的位置,您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是值得世人敬佩倾慕的。”
“娘娘谬赞了。宦官这层身份并不光彩,但......人生际遇,谁也无从选择。我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命运,但是在世人眼中,我终究......”
“以您的智慧心胸,若还会被世人的目光所困扰,那可就落了俗套了。”
齐月盈开解了他两句,洛修从善如流,“娘娘说的极是。”
然后洛修又继续问,“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娘娘是否担心我接近您,是为了利用您或者承恩伯府达成什么目的?”
她略一迟疑,还是点了点头。
“可我只是想亲近您,并未有结交承恩伯府之心。否则今日也不会只是等在门外,而是大大方方的去府上拜访了。不如这样吧,我在您面前立个誓,我与娘娘结交,绝不会利用娘娘或者承恩伯府去达成任何目的,如果有违此誓......”
“好了!我信您,毒誓就不要发了!大正月的,您也不嫌不吉利。”齐月盈适时的打断他,如果真的让他把誓发下去,且不说会不会应验,那她这边从人品心性上来说,可就落了下风了。再说了,混迹权利漩涡的人,谁会真的怕天打雷劈?做过的损阴德的事情多了,要真有报应,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洛修笑了,那双秋水一般潋滟深邃的眼眸望着她,“那既然把话都说开了,不知道娘娘愿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呢?”
“都说是朋友了,你也别叫我娘娘了,以后也别自称臣了,我们平辈论,可好?”齐月盈莞尔,眉眼弯弯似月牙一般清澈动人。
洛修看着她,这一刻忽然明白了倾城一笑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