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大堂有物业的工作人员,正晒着下午的太阳打呵欠。瞄见容盛进来,半个呵欠吞在嘴里,忙起身招徕,“先生是来租写字间么?咱们写字间便宜,又挨着海关,办事特别方便!”
容盛摇了摇墨镜腿儿,示意他坐下。他自己晃晃当当去看墙上挂着的内驻公司的名牌。从下瞄到上,终于在一大堆狭长的牌子里找见“江南文学网”的字样。
容盛这才朝那物业工作人员呲牙一笑,“内文学网,生意好么?”
那工作人员瞄了一眼名牌,摇了摇头,“要是效益好,他们何必在咱们这楼里窝着,早找更好的地儿了!”
容盛就“噗”地乐出来。心说这工作人员真可爱,一说话就说实话,也忘了自己到底是属于哪个阵营的。
容盛晃晃当当地上了楼去。这回的晃当其时不是他吊儿郎当,而是那古旧的电梯晃当的,容盛便在里头跟着一起晃当,一边暗自骂自己:他跑这儿来干嘛呀,自己找虐啊?这要是半道电梯停了,把他给困在里头,那才是他自己活该呢!
容盛的念头还没转完呢,只听“嘎噔”一声,电梯厢晃了两晃,忽然就——停了!
怎么回事儿?一向自诩心思电转的容盛,这会儿也傻了好几秒钟,才终于相信——他可真是天生的乌鸦嘴,他自己把自己坐的电梯给咒停了!
容盛心都突突了,赶紧去按报警电铃。可是这该死的老电梯,那警铃竟然半丝动静都没有!
容盛盯着白钢的四壁,愣了半晌,这才赶紧掏电话。可是该死不死的,电话竟然在这时候没电了!
容盛怒了,扬拳头砸,伸腿踹,乒乒乓乓大喊着,“外面有人吗?电梯他妈的停了,有人吗,快点帮我报警!”
也不知道是这电梯厢的四壁太厚,还是外头人都耳背,他扯破了喉咙嚷,外头竟然半晌一丝动静都没有!
“啊!——”容盛越着急越焦躁,他像个困兽似的在电梯里打转。
妈的容盛,就是你自己犯贱!你好端端的去海关办事就办事吧,你跑这破楼里来干什么!
还有那该死的月明楼。非跟老子提什么蜘蛛不蜘蛛的?等他出去不去亲手剥了月明楼的皮!
容盛大怒之下,就也不顾什么形象了,照着周星驰在《九品芝麻官》里的形象,将脑袋里所有学过听过的脏话诅咒全都发泄出来!
“%¥#@&*!~”容盛正骂到自己都不忍心听的部分,忽地隐约听见上头仿佛有敲击声,然后有细细小小的声音跟个蚊子似的问,“里面,有人么?”
那声音虽然小,好在电梯基坑里有回声,再加上容盛竖起耳朵来听得那叫一个仔细,所以终于可以确定终于有人来救他了!听那细细小小的嗓音,仿佛是个女的,容盛生怕那女的再弃他于不顾,便扯着脖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美女,哎美女,救我,救我啊!只要你救我出去,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不然,不然就是以身相许我也答应啊!”
上头听见他的喊声之后静了半晌,半晌之后忽然那细细小小的声音传来一句话:“你有病啊。”
然后,然后那声音就消失了!
容盛试探着又喊了好几声,依旧没有动静!容盛真是要撞墙了,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满电梯厢地旋走,对那声音由之前的希望变成了憎恨,发誓如果能够出去,他第一个先去抓住她,然后将她的小脖子给“噶贝儿”掐折了!
就在容盛就快要出离疯癫的时候,电梯厢上头忽然吱嘎,吱嘎地响起了金属的摩擦声!容盛仔细听着,终于欢呼一声,如果不出意料,是有人来救他了!
十分钟后,容盛的发型变成了《七龙珠》里的小悟空一般,攥着电话在窗边笑嘻嘻地说,“刘伯伯,谢谢您啊。人民消防为人民,人民消防救了命,回头我爸肯定还得亲自请刘伯伯喝酒。”
鹏城消防刘支队长就在电话里乐,“你小子怎么跑那个楼里去了?那个楼年年消防检查都有隐患,都快上了我这黑名单了。你以后可别去那溜达去了,要是出了点什么问题,我跟你爸爸和你爷爷可真没法子交待!”
容盛呲牙应着,心里倒是嘀咕,他怎么知道自己鬼使神差跑这儿干嘛来了!回头他爸和老爷子别问起这个来才好,不然他还真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刘支队长又特地电话跟现场救人的消防官兵嘱咐了几句,那几个消防兵就更客气,直问容盛伤到哪儿没有,还说要带他上医院看看。容盛跟几位兵哥哥鞠躬说没事儿,他哪儿能甘心这么走了啊,他刚刚那仇还没报呢!
容盛这回爬楼梯上去,正好电梯被卡住的上一层就是“江南文学网”。容盛站门口瞟着那古旧的大开间办公室,问门口的接待小姐,“你们这儿,有叫蜘蛛的么?”
“蜘蛛?”那接待小姐愕了下,“先生您找的是甄珠吧?”
容盛翻了翻眼皮,还没回过味儿来呢,那接待小姐已经殷勤地替容盛向办公室里头扬嗓子就喊,“甄珠,有人找!”
一大片人里头,站起来一个。容盛就一眯眼睛——其实内女的站起来跟不站起来,高度差不了太多。
及至内女的走过来,容盛就乐得怕到接待台上直不起腰来,冲那接待小姐挤眉弄眼地乐,“珍珠?美女你确定她是珍珠?啊也是,估计还真是颗天然的,人家人造的肯定不能造出这模样来!”
接待小姐想忍着来的,不过没想到容盛这么直接,还是也跟着“噗”地笑出来。
走来的正是蜘蛛。
她本名甄珠,音近“蜘蛛”,且总归比“珍珠”听着不肉麻;兰溪又说她是八婆,而且后来的工作还是天天趴在网上的,于是就“钦赐”她这个名儿叫蜘蛛。
蜘蛛迎着容盛就走过来,面上不苟言笑,认真地问了他一句,“这位先生,您有病吧?”
容盛听见这句话,猛地就跳起来,“好啊,原来刚刚的那个就是你!”
兰溪接到蜘蛛的电话,为了保护自己的耳朵,兰溪将电话拿到一米开外去,可是这样人家蜘蛛还能喊出来免提的音量来,“杜兰溪,我问候你祖母!”
兰溪爹妈都健在,蜘蛛还是知道最起码的礼仪的,于是每次气急了就问候兰溪的祖母。
兰溪只能叹气,“你要是真有心问候她老人家,你得到墓地去啊。你跟她老人家彻夜促膝长谈我都不管。”
兰溪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贫嘴完了等着蜘蛛骂回来呢,却隐约听见电话对面仿佛嘤嘤地在哭。
兰溪有点不适应,抬头看天上,看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或者是天上下了红雨——蜘蛛会哭?那母猪都能上树了!
兰溪小心地再问,“蜘蛛,你究竟怎么了?”
蜘蛛在电话那边哽咽了声,“有个姓容的,你认识么?”
“昂?”兰溪并不知道月明楼和祝炎的小动作,于是乍听见蜘蛛这么问,有点没回过神来,“认识啊。这个就是我要给你介绍的高干子弟啊。在鹏城,再没有比他更高规格的高干子弟了,我还正想着怎么才能说服他呢。他怎么你了?”
“妈的!”蜘蛛在电话里就骂,“他就是个高干子弟啊?我算是对高干文彻底绝望了,对着他那么个东西,谁还能谈起爱情来啊!”
兰溪越听越迷糊,“他到底怎么了?你们难道已经认识了?”
蜘蛛在电话那边语焉不详地就挂了。兰溪越发担心,想了想,便也只能将目标落在月明楼身上。
兰溪犹豫着去敲月明楼的办公室门,走进去就见月明楼笑了。他将手边的工作都推到一边去,手肘拄着桌面,十根手指对着,“终于肯理我了?这几天你都躲着我,别扭够了?”
兰溪红了红脸,将双手背到身后去,“总裁我不是来跟你说这件事的,我是来跟你说别的事的。”
“嗯,你说。”月明楼轻笑,将笑掩在指尖之下。
兰溪就更局促,“容少怎么回事?该不会是你想要介绍他跟蜘蛛认识的吧?”
月明楼听了也一讶,“容盛去找蜘蛛了?我没这么安排啊!”月明楼说着就笑起来,“我倒是在容盛眼前提过一回蜘蛛办公室的地址,不过绝没想到他自己真的能找去啊!”
兰溪咬着唇问,“到底怎么回事啊?”
月明楼就笑得藏不住了,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兰溪身边来,细细地看她颊边的绯红,“容盛羡慕我,就说也想找个像你这么重口味的。于是我就想到了蜘蛛……”
兰溪的脸就更红了。
月明楼小心问,“怎么了,不高兴了?”
兰溪咬着牙承认,“其实,我也想介绍蜘蛛跟容少认识来的……”
听了兰溪的解说,月明楼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伸手去勾兰溪的手指,“诶,你说咱们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吧。”
兰溪下意识缩了一下,却没避开。
他叹了口气,那么高的个子,却弯下腰来,将下颌抵在她肩膀上,伏下了半边的身子,歪着头望她,“你生我气呢,我看出来了。是生气报纸上登的那件事吧?我给尹若英雄救美那个。既然憋着难受,怎么不来找我吵啊?”
看着他的脸型,曾经一直让兰溪心中充满了挣扎与不忿。你说一个大男人,干嘛生出来这么标准的瓜子儿脸啊?这让她这个女孩纸情何以堪呢?
此时他的下颌就跟个锥子似的硌着她的肩膀,让她觉着疼,这疼让她没办法逃避他的问题。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是心里梗着这事儿呢,可是我又觉着你没做错——她是尹若啊,她受欺负,我们怎么能坐视不管?所以我怎么能跟你吵呢,我那岂不成了无理取闹。”
兰溪说着,眼睛还是有点湿了。她吸了下鼻子,“再说,你现在公司的事情这样多,已经够你忙够你烦的了,我怎么还能因为这点破事儿来让你为难……”
她说着那么懂事的话,却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儿一样红了烟圈儿。月明楼心下颤颤地疼,忍不住伸臂将她揽入了怀里,轻轻地摇着,像是用手臂围起的小小摇篮,“傻瓜,我不用你那么懂事啊。你是我女人,跟我吵跟我闹是你的权利,不管我公事有多忙,你也尽可以找我闹出来。”
“我才不要。”兰溪捉紧他的西装领子,终于可以放心地垂泪,“我小时候就最看不惯我老妈跟我爹无理取闹了,我那时候就想着,等我长大了,肯定不跟我自己的男人那么不讲理。”
月明楼笑了,又收紧了手臂,“承认我是你男人了?”
兰溪这才觉察吐了真言,连忙害羞地想往外挣,却被月明楼笑着用力按住,“再挣扎,小心我在办公室里做坏事!”
兰溪果然吓得不敢动了,乖乖地贴在月明楼心口,听着他的心跳。
月明楼满足地叹了口气,伸手摸着她的头发,“对尹若,我知道你会多心,只是我需要一点时间来确定她的目的。你先别着急,再给我一点时间,行么?”
兰溪用力点头,再点头,“我明白的,所以我不是生你的气了,其实我是在生尹若的气。我看着她那样对我说话,我觉得她好陌生,陌生得好像根本就不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姐妹。”
月明楼点头,揽紧兰溪,“所以我对她也很谨慎,因为我知道,如果对她采用的措施不慎,反倒有可能会先伤了你。”
兰溪点头落泪,“我都明白的。”
月明楼将兰溪的脸推开一点点,以便能看清她的神情,“那怎么还这么委屈?还有什么事?”
兰溪扁了扁嘴,“还有,还有我妈……她非要安排你和月老师到我家去吃饭。”
月明楼高高挑了眉毛,“贺云的主意。”
兰溪点头,“我真想在我妈面前将我姐的嘴脸给戳穿了。可是一想到我妈和继父,就还是忍了。他们的年纪都大了,我如果这么闹开,家里怕是再无宁日。”
兰溪难过得又红了眼圈儿,“我觉得很为难。不跟你说的话,我姐和我妈怕是还没完;可是我要是跟你说了的话,我怕你又会发脾气,还怕月老师继续误会下去……”
“傻瓜。”月明楼伸出手去,替兰溪擦掉泪珠。此时的兰溪,又是那个小小的“萌妹纸”,终于能够向他坦露出心声来,“其实也怪我,从前我的脾气太坏,给了你不好的印象,所以你才会怕我因为这事儿跟你发脾气。”
“你别担心了,这件事就交给我吧。这顿饭如果不吃,贺云一定不会甘心。我去,我会遂了她的心思。”
兰溪眼里含泪,委屈地望他,“那,月老师那边呢?我不愿意让月老师继续误会下去。”
“没事。”月明楼轻轻摇头,“你去邀请他吧。我不会乱吃飞醋的,先让你妈放心才是最重要的。”
月明楼说着也轻轻叹了口气,“伯母仿佛对我有成见,我们先瞒着她老人家吧。希望日后多多来往之后,她老人家能对我有所改观,到时候再正式向老人家解释。”
兰溪还是担心,“那我妈到时候要是瞎说什么的话,你真的不生气?”
月明楼便笑了,“那都看你。如果你要是有眼力见儿,及时让我亲亲、抱抱,那说不定我的气就消了。”
兰溪听得险些跳起来,“哎,当着我妈的面儿,你可千万别乱来啊!”
月明楼就笑起来,伸手捏着兰溪的下颌,落下唇去啄了一记,“我保证不‘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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