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无关,放手!”
劲力相撞,酒坛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裂响,眼看就要被内力冲撞破碎,昭衍的左手忽然在坛底一拍,身体同时贴了过去,坛口倾斜,酒水如注,尽数落入他口中。
方咏雩气急,用力一拽酒坛竟没能撼动,等到手下劲力一松,他再往坛中看去,里面空空如也,点滴不留。
“嗝——”
昭衍站直身体,抬袖擦去残酒,忍不住又打了个嗝,这回是喝饱了撑的。
见此情形,方咏雩好气又好笑,将空坛子往桌面上一放,重新坐回石凳上,转头望着湖面不说话了。
他不开口,昭衍却不肯罢休,伸手在方咏雩面前晃了晃,不耐烦地道:“你大晚上跟我出来,难不成就是要我看着你喝闷酒?”
方咏雩依旧不吭声。
若在平日,昭衍或许还有闲心跟他说笑,今晚却是耐性欠奉,好不容易压下的烦躁再度涌了上来,他皱起眉道:“有话就说,别婆婆妈妈的。”
方咏雩沉默了半晌,道:“最多两三日,我们就要抵达栖凰山了。”
“是啊,终于要到了。”昭衍抱起胳膊,“你马上要回家了,难道不开心?”
方咏雩反问道:“我为何要开心?”
“高床软枕,锦衣玉食,哪一样不比在外风餐露宿还得提心吊胆的日子来得好?”
方咏雩只是冷笑,笑中隐含讥讽和悲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敛笑容,漠然道:“倘若我说,这一个多月朝不保夕的日子,是我难得痛快的时候,你信吗?”
昭衍当然不信。
可薛泓碧是信的。
一瞬间,方咏雩此刻的神情与五年前命悬一线时依稀重叠,昭衍恍惚了片刻,借着饮酒的动作掩去眸中神色异常,这才故意道:“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向往那亡命之徒,都说有钱人多怪癖,方少主你这算个什么毛病?”
这一路走来,方咏雩早已知道昭衍狗嘴吐不出象牙的本事,也不理会他话中带刺,只是苦笑道:“你不懂。”
昭衍晃了下酒坛,道:“你若信得过我,不妨说到我懂。”
他说话时,眼睛紧紧盯着方咏雩的脸庞,不放过对方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可惜方咏雩比起当年长进了不少,面容冷漠如冰,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封藏了起来。
沉默片刻之后,方咏雩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最快今年,最迟明年,我就要跟阿萝完婚了。”
昭衍一怔,竟没能接上他这句话。
他不接话,方咏雩却不放过他,抬眸看了过来,意味不明地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呃……”
想到江烟萝,饶是精明如昭衍也难免尴尬,他踌躇了一会儿,试探着道:“恭喜?”
方咏雩的脸色顷刻黑如锅底,他瞪着昭衍道:“就这?”
昭衍耸了耸肩,无奈地道:“你们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不恭喜你们百年好合,难道还要骂你们早成怨侣?方少主,我这个人是有点嘴贫,可也晓得吉祥话该怎么说的。”
方咏雩被他噎了一下,原本冷凝的神情也裂了,竟有几分气急败坏地道:“你莫非看不出阿萝她对你……”
剩下的话,方咏雩没说出口,两人心里已经明白。
昭衍暗道一声“作孽”,惆怅地灌了一口酒,叹道:“天生丽质难自弃,非我所愿也。”
方咏雩:“……”
天生丽质他是没看出来,脸皮确实厚到令人叹为观止。
“既然话说到这里,咱们不妨再说开些。”
自古儿女情长最难分说,昭衍索性快刀斩乱麻,直言道:“江小姐自幼长于父兄呵护之下,此番是头一回历经江湖险恶,我不过是恰好出现在她需要的时候,与其说什么情生意动,不如说是一时悸动罢了。”
方咏雩难得如此咄咄逼人:“你当真对她毫无绮念?我不要你对天发誓,只要你扪心自问,你对她有没有那份心思?”
昭衍将要出口的话一时堵在嘴边。
年少慕艾,生死患难。
昭衍确定自己心中尚无男女之情,可他也不能否认,江烟萝在他眼中已与其他人有所不同。
她温柔美丽,腹有诗书,偏生有着与外表截然不同的坚持和傲骨,无论是铁索桥上纵身一跃,还是深谷之下相伴相依,都足够昭衍把“江烟萝”这个名字铭记于心。
倘若江烟萝不是方咏雩的未婚妻,如果昭衍不是背负九宫血仇的薛泓碧,他一定会为这样的女子动心。
奈何这世上没有“假如”二字。
默然半晌,他看向方咏雩,一字一顿地道:“我与她情分未深,缘分尚浅,不敢逾越情礼,今后各自欢喜。”
方咏雩盯了他许久,像是在评估他言下虚实,目光竟有几分阴鸷。
在这样的目光下,哪怕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昭衍只觉得胸中那股暴戾之气又蠢蠢欲动起来,他勉强压抑住内息,冷下脸色道:“方少主,恕我直言,你我算是出生入死的朋友,她又是你的未婚妻,倘若你不为她死里逃生而喜,反而因为我们深谷相处心生嫌隙,倒不如一拍两散来个痛快。”
“……抱歉,我并无此意。”
方咏雩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他的神情很是纠结,似乎是遇到了什么不好启齿之事,倒没有恼羞之态。
见他如此,昭衍意识到自己恐怕想岔了,遂问道:“那你究竟是何意?”
“我……”
方咏雩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在昭衍快要忍不住发作的时候,他忽然说道:“我只是觉得……阿萝她,有些古怪。”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