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爷射穿了挂满蜘蛛网和污垢的窗户纸,直刺到吉德瘫闭的双眼,大脑警觉的调动眼皮神经,一跳一跳的反复翘起疲惫的眼睑,眼睛微微翘起一条小缝儿,先见红红的逐渐显出嘴的轮廓,又渐渐散出白里透粉的白净皮肤,高高的透亮的两孔里长有稀疏的黄毛,鼻子上毛茸茸的睫毛里包裹着一对微黄透蓝的宝石,扑闪噗闪的发出诱人的柔和的光,弯弯柳叶眉似露似藏的隐在卷卷的金黄色的留海里。
吉德的眼睛随着眼中物体的扩大在扩大,艾丽莎整张脸那么协调美丽生动,容光焕发。 她以一种压抑释放后愉悦的口吻说:“懒猫!”吉德挪动下身子,觉得浑身软软的,强打精神浪的要爬起,“昨下黑酒喝多了,净做噩梦了。一条美人蛇跟一条大蟒,打了一场又一场的打了一宿,把俺累的啥是的。你起来这么早,也跟俺似的掐架了?”艾丽莎趴在吉德身上贴着脸说:“你真威猛!大蟒战败了美人蛇。”吉德拍着艾丽莎的后背说:“邪性啊,咱们做的同一个梦?”艾丽莎说:“梦是非梦,人在梦中。”吉德呵呵的说:“一个老毛子,还、还鸭子跩上了呢?”艾丽莎吻了吉德一下,“我呀,海不扬波,顺风相送。”说着,一手挑着白底儿缀着朵朵红玫瑰的府绸裤衩,在吉德鼻子上晃晃的,“我画的玫瑰花咋样儿,手巧吧!”吉德惊奓着炯炯的小眼睛,鼻子闻到一股鲜腥的血液味,“啊?你……”艾丽莎抿抿的一笑,“我得拿给我婆婆看看。你懂嘛,按你们的话说,这叫见喜!”吉德往后一仰,长叹说:“妈呀艾丽莎妹子,贞节痴女,这不值啊?”说着,动情地搂过艾丽莎,潸然泪下,哭啦!
一个不尊崇孔子学说,没经过儒家思想教育,没受过封建礼教熏陶,不受封建礼教束缚的俄罗斯女子,为坚守初恋的初衷,为忠诚爱情的信念,为固守爱情圣洁的贞操,为执着追求的爱情,坚忍不拔,付出了二十来年的美好青春,就石头心肠的人,也得为之感动,撼人心魄呀!
艾丽莎一脸的激动,吻着吉德的脸颊,兴奋不已的掉下了几滴热泪,“我追了你二十多年,守身如玉,就等这一天。徐娘半老作了新娘,我已是你的人了……我无憾了德哥!”说着,起身拿过烤在炉子旁的衣裤,摸摸说:“好热乎,穿上吧!瞅穆三来了,该笑话你了?”吉德坐起来觉得有些头重脚轻,装脸地问:“这衬衣衬裤你给俺脱呀?”艾丽莎说:“大蟒也会褪皮的。”吉德接过衣裤说:“你真是个痴情女子啊”艾丽莎微笑着说:“我跟早说过,你是我的白马王子!一生一世,我也要追到你的。你说的兄妹,就像无形的一堵墙,叫我苦熬了这么些年,你的心里就没有我?”吉德说:“你太纯真了,俺敢想而不敢为,怕玷污了你的圣洁!妹子啊,你往后打算……”艾丽莎一脸的灿烂,抢着说:“德哥,啥打算,我得到你的爱,这就是我的打算。咯咯……”吉德一掀棉被,艾丽莎瞅了,先是一惊,后是一吒,又是一喜,“哇!,了不起,真正的大老爷们!”说着,老鹞子扑家雀的搂住吉德,“咚、咚、咚”的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门声,惊开了艾丽莎,吉德也是惊吓的套上衬裤,蹬上皮裤,光脚下地,披上光板皮袄,把枪兜在皮袄里,冲艾丽莎努努嘴,又指指门,作个开的提示。艾丽莎到也老道,乐乐的抿嘴,悄手翘脚,随手开门躲在门后。
“穆三!成心哪?”吉德哭笑不得的放下拎着的心,直个嗓子冲穆三嚷。穆三两眼像刀子似的快速刮遍整个房间,瞬时满脸的笑:“大东家,啊德大哥,来生意了。”吉德纳闷又不耐烦的问:“一大早的来啥生意呀?”穆三哈哈的迈进屋,疑神疑鬼的又挲摸的拿眼睛搜索一圈儿,“那老毛子呢?”吉德“咋的”问。穆三拿嘴贴在吉德耳朵上悄声说:“绸缎庄掌柜想见你。他说‘昨下黑晌儿,在他柜上门前见过你。’你看……”吉德盯着穆三问:“你编,骗谁呀?”艾丽莎从门后一步穿上来,用手枪顶住穆三的后腰眼子,“说!我们压根儿就没见过那个人,你捣啥鬼?”艾丽莎突如其来这一下,穆三吓得没堆那儿,潜意识的回下头,“哎呀我的姑奶奶,闹啥闹呀,人家还等回话呢?”吉德跟艾丽莎相视一笑,穆三看了也跟着傻笑,“我看你俩昨下黑儿玩的不错呀,这一大早还没过兴头呢。见,还是不见,给个痛快话?”吉德把皮袄扔在床上,拿过衬衣套好,又穿上皮祆,“天若无雨,地上无伞。见!”吉德有两个想法:一是摸清底细,探个虚实;二是看能否交友,做个合作伙伴。
绸缎庄掌柜姓姚,四十来岁,热河人,中等个,不胖不瘦,脸上一边一块疙瘩肉;人瞅上去很精明,眼里透着老实人的眼神。吉德也介绍说:“俺是个云游江湖跑单帮的,走街串巷赶个庙会啥的。也没个名姓,大伙都叫俺德大哥。这回从省城遛遛达达来到这噶达,还望姚掌柜帮衬。”姚掌柜处事儿也是个爽快人,说话也直率,也豪气。他说:“咱也别拐弯抹角了,德大哥你走南闯北也知道,咱做生意就是一手买一手卖,没得买你卖啥?我这个铺子呢,绸缎的货呢倒还行,可有行无市,价格太贵百姓买不起。一到冬节,我的铺子开门没生意,有几个老百姓买得起绸缎的。就是买得起,也购不起搭车的储蓄券呀?开化后,人多了,绸缎还能卖些。除苛捐杂税啥的,也就将供达嘴。我缺的是百姓急需的棉布、棉花。这你不用怕,我有配额可不给货,还得按配额纳税。这不熊人吗?这污泥浊水的,配额的货都叫县里上头捣腾到黑市卖高价了。这事儿你知我知,上知下知,都心照不宣,谁也别置那个气,吃亏的都是咱老百姓。我家呢上有老下有小十多口人,都指这个铺子张嘴。冬节一点儿进项没有,扎脖儿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呀?我昨下黑晌儿在柜上窗里看见德大哥在门口踌躇会儿,又看马上鼓鼓囊囊驮的东西,我约摸你可能有货卖。我呢想出门搭硌,素昧平生,又显得太唐突了?再说了,隔墙有耳,大街上净是狗眼。这不琢磨一宿,才冒昧造访。你把货卖给我,按黑市一半价。布按满币,一尺一块;棉,一斤五毛。这省得你再挨家挨户的了,怪扎眼的,整不好还剔蹬了?我呢,人熟地熟好弄。金厂子这噶达是三县交界处,盲点;又是日本人株式会社的地盘,眼睛都盯在金子上,官府插手少。再说了,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不偷摸捣腾点儿咋整?这擓就发现了,碓点儿钱儿也就混过去了。”吉德看姚掌柜说的衷恳也坦诚,就说:“你坦直,俺也不卖关子啦!你说百姓苦,俺也有同感。这样办,咱俩认识一场也是缘分,俺不图稀赚多少多,你呢听俺的要讲信任,俺就把这些货卖给你。哼,咱砂锅捣蒜不做一锤子买卖,你还要的话,俺可以再送过来。就一条,讲信任,不坑百姓。”姚掌柜高兴的说:“好!我听德大哥的。这价?”吉德说:“这回俺带了五百尺棉布,一百斤棉花。一口价。棉布三百尺按市面价两毛二一尺,你加三分,全得卖给那些穿不上的百姓。这也增加点儿你铺子的人气和信誉。棉花全都按两毛,你加二分;剩下二百尺布八毛一尺,你加两毛。账能一次算清就一次算清,不能算清你说个时间。”姚掌柜被吉德弄懵了,没见过这么做买卖的。都说送上门的不是买卖,搁谁不是讨价还价呀,哪还有自个儿压价的呢?这人……他眼射疑光,随即泪水盈盈,噗咚双膝一屈跪倒,“德大哥,这是真的?”穆三在一旁说:“姚掌柜,德大哥大手笔,讲的是仁义,好经你可别念歪了?”吉德扶起姚掌柜说:“大兄弟,咱们是同宗同族的兄弟,这么窝着都不易,不能相轻啊?咱买卖人在人的眼里,是唯利是图的小人,可也得分分时候分分场合,讲点儿德行。咱们百姓苦熬着,受日本人的欺压,还得受自个儿人的气,咱们买卖人不能罗锅背上再压磨盘了?熬,就是盼。盼个啥?出头之日呗!啥时候出头,疖子似的,红肿化脓,把脓挤出去就好了呗!商道也是德道。咱们这么折腾,是得冒很大的风险,可也不能见利忘义,再往遍体鳞伤的百姓身上洒盐了?你白天不懂夜的黑,咱们好歹还能糊啦个半饱,比那穷的咱们还算宽裕的。你瞅那全家一条裤子连炕席都没有的,大冬天光屁股露大腿锅里上霜的,眼忍心不忍哪?这年景,想发财也容易,拿屁股当脸,自个儿不当人,卖呗?咱们呢,凭本事吃饭,你不叫干啥咱就干啥,搅它个天昏地暗稀巴烂,不叫日本人消停喽!一个念想:活下去!松花江水暖鱼先知,北大荒雪化草先觉;黑熊虽憨知洞暖,狍子虽傻也知恩。俺想,在商言商,咱生意人做的是有本有利的行当,施舍不起,最后自个儿成了叫花子了。咱赚该赚的钱,不该赚的,就是座金山也不赚那昧心钱?大兄弟,俺说的太多了,咱们不做一锤买卖,俺相信你。不过,要注意点儿,包子不漏馅是好手,命比啥都值钱。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呀!另外,俺还有个……”姚掌柜一扭脖子,冲吉德一笑说:“德大哥,咱这都哥们了,你还唆啦牛角吞吞吐吐的干啥玩意儿呀?是叫我姚掌柜上刀山还是跳油锅,说!”吉德一巴掌拍在姚掌柜的肩上,“掉脑袋的事儿,你敢干不?”姚掌柜一笑说:“这时候还有啥事儿掉脑袋的,妈拉巴子的,不就打小鬼子的事儿吗?干!”吉德拍着姚掌柜肩膀说:“你还够个咱东北爷们!咱们是买卖人,不会真枪真刀的和小鬼子对着干,俺想啊,抗联打散了,还有些人在“密营”中坚持着抗日,缺衣少吃的,够一说啊!你有铺面,接触人多,稍听着,要踅摸着了啥信儿,就跟穆三说一声,咱帮帮他们。”姚掌柜说那不是咱该干的嘛,满口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