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窝蜂的拥到门外,目送挥泪离去的姜尚文。抗抗这才意识到又当父又当母的亲爱的爸爸真的抛下他而去了,就撕心裂肺的脚蹬手刨在小鱼儿怀里往前够哧哭喊着,“爸爸!我要爸爸,爸爸……”
抗抗在哭喊爸爸声中进入了梦香,也迎来了在黑龙镇的第一个没有鬼子瞬间的早晨。他眼角挂着莹莹的泪珠儿,不时的还抽哒几下,还说着梦呓。小鱼儿盯着瞅着刚刚懂事儿又朦胧母亲感情的抗抗,心酸的默默落着泪。她才三十七,已生过七个孩子,这就要做第八个孩子的母亲了。可却不知咋样做一个姑姑的妈妈,真正成为侄儿心目里真正的妈妈,而决不替代的妈妈,她心里这一生根本没有这个思想准备。太突然,太措手不及,又有临危受命的感觉。从二哥姜尚文手里接过抗抗那一刻,从二哥那哀哀的而又不可置疑的信任的眼神里,她心里就沉甸甸感到一种比母亲还要多一层的责任,是一种哥哥的托付吗?这复杂,她说不清。她不禁的想起作为婆婆的姑姑对待吉德的那份超越一个母亲的感情的投入,更多的是镶嵌了一份托付的责任。抗抗的境遇和吉德有些地方是那样惊人的相似,都是一种无奈的托付,隐姓埋名,舅舅把亲生儿子托付给自个儿的姐姐或妹妹,这是亲缘的信任又是血缘的传承。所不同的是,一个是还有母亲又不得不舍弃孩子的,如果暴露私生子的身份就会遭到道德和世俗的无情的打击和唾弃,将一生背负野杂种的尴尬和可耻的骂名不得安生的抬不起头,永世遭人嘲笑和污辱;一个却是孤苦伶仃没有了伟大母亲的孩子,如果在残酷的正义和邪恶较量的旋窝里暴露了身世比前者更充满着险恶的危险,随时都有被野兽残噬的可能。一个是为了名声而包裹而抗争,一个是为了正义的生存而寄养而搏。小鱼儿想到这儿,头脑十分清楚作为姑妈的不易,不仅要知疼知热的照顾好抗抗,更重要的是不能让坏人伤害了抗抗,知道抗抗的真正底细。一旦让敌对的日本人知道了抗抗是姜尚文和蔼灵的儿子,那后果不堪设想。她想到第一件事儿也就是当务之急,趁日本人还没醒过腔在哭爹喊娘处理死尸的当口,要尽快告诉所有的孩子、家人和院里的人知道,春芽儿又生了个儿子,送来家里养活,同时还要让抗抗改口叫她三妈。另外,就是以春芽儿口气写封信,好向十户长报户口。可这点儿小孩子不能大老远自个儿跑来黑龙镇吧?得找个带孩子来的人哪,这下可难住了聪明的小鱼儿。火烧火燎的她再也坐不住了,忙跑到柳月娥的院里叫醒柳月娥,打开屋门喊起喝了很多酒酣睡的吉德,吉德昏头胀脑的睁眼闭眼的从被窝爬起来问:
“虎头、虎头!师兄找回来了吗,啊虎头?”
“他爹,醒醒!虎头还没回呢。郑炮手他们倒回来了,外面满大街的鬼子和国兵。哎、我想起个大事儿,得给抗抗上户口。既然说是春芽儿姐姐生的,就得随你姓殷,大号就叫殷姜,小名还叫抗抗。这样随了你的姓好隐瞒,又随了他妈妈的姓也不拉老姜家,一举两得。可这逮有春芽儿姐的信函和捎带抗抗来咱这噶达的人。要不然咋突然凭空冒出个孩子来,换常来查户口咋说?那帮人像狗似的鼻子可奸了,弄不好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不像你只是毁个名声,抗抗那就是一条命啊?这没妈的孩儿,命咋这么苦啊!”
“你别急,也别哭,只要封住大伙的口,这事儿好办。信,叫谁以春芽儿的口气写一封就完了,只是这捎带人……哎俺老家那,和小鬼子打仗打的可邪唬了。这些日子从关里老家跑来的人可不少,咱暗地里访听访听,看谁家有人从关里老家逃过来的人,不就行了吗?”
“哼,这二十来年,我准准是一个能下猪崽儿的老母猪,两年一窝的。我就是牙口硬,咬死牙不说,我一天除粑粑褯子的就是哄爪子的读书学习的孩子王,还得张罗着这一大帮家子人的吃喝拉撒,不就是一个锅台转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谁谁都不认待上哪访听啊,访听谁去呀?你个大东家路子宽,认识人多,人缘又好,你去访听吧!这‘呼’一家伙,鬼子国兵灌满了黑龙镇,不赶紧想想哪成啊?敢情不是你的亲侄子了,那可也是你的亲外甥啊?抗抗要有个好歹,你咋向你二娘交待呀?本来你二娘就对你认了亲娘有点儿那个,抗抗再出点儿啥的,那不更有口难辩了吗?我可把丑话说到这儿,你访听不访听我可不管了?”小鱼儿自贬又带有埋怨的口气,说着吉德。柳月娥听后,拿手往耳后根儿拢拢掉在耳边的一绺头发,提醒小鱼儿说:“哎妹子,我听大凤说他爹回关里老家刚回来,不如找找他交待一声,就说抗抗是他捎带回来的。看在大凤二凤这层关系上,我想他爹会帮这个忙的。”小鱼儿一拍后脑勺,自愧的说:“姐你要不提这个茬儿,我倒忘死丝儿死丝儿的啦,瞅我都忙活糊涂了,昏了头,人忙无智啊?好!从今往后,抗抗就管月娥姐叫二妈,管殷吉德叫爹。哼,趁早晨吃饭的空儿,我去跟孩子们和家人说一声,别整串帮喽!等赶走小鬼子,天下太平了,再恢复抗抗的真正身份——姜抗抗。”
小鱼儿走后,柳月娥帮吉德穿戴齐整一起走出了小庭院,虎头拉长个灰土的脸大远迎了上来,吉德一瞅就问:“虎头,你咋整的一身的血,挨揍了?师兄你找到没有?”虎头歪歪个头梗梗个脖子,大嗓门的说:“挨揍倒好了,是搬小鬼子的狗尸?我可告诉你啊大东家,彪九那犊子俺可没找着。俺翻遍了宪兵队躺着的死倒,小鬼子的,咱们人的,都没有彪九。俺寻思彪九这老小子属猫的,俺娘说他有九条命,死不了?俺琢磨着这老小子准跑了,不当真胡子就当马胡子去了。娘巴子的,仍下大梅子一个娘们家可咋整啊?又摊上俺这个窝囊废的大哥!”吉德心里酸酸的很不好受,沉吟一会儿说:“虎头,跟你娘和大梅子说一声,师兄他不会有啥事儿的,九条命嘛!俺再想法打听打听,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柳月娥一直记挂着师哥彪九的下落,帮亮天打个盹儿,还梦见了彪九浑身血葫芦的喊她师妹。虎头这一说,更使她心头上压块儿大石头。彪九对她来说比她的命都重要,是她世上最亲的娘家人了,也是她最可依赖的人。师哥对她比亲妹妹还多一层的呵护,那就是他对她的一厢情愿的****,她心里是再清楚不过了。可她对他只是当亲哥哥待,没有别样心思。柳月娥也知道彪九一直对吉德存有那种嫉妒的成见,那种成见都是由她可生,是一个爷们暗恋一个女人的狭隘自私。可师哥爱屋及乌,化解了的是情敌的敌意,那种莫名的愿意替吉德做一切可做的冒死的事情,就说明自个儿在师哥心目中有多么的重要,认可和成见交织的渐渐的被吉德那既顽皮又深沉的气质所融化得快一干二净了,可师哥又神秘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为了啥呢?还是埋在他心里的隔阂没有消除吗?不能!师哥为我啥罪都能遭,都已经这些年了,说不定另有隐情或啥別的原因。这才半宿多的工劲儿,等等会回来的。柳月皎想到这儿说:
“虎头哥,处事不惊吗,慌个啥神儿?他爹,你该干啥干啥去吧,我跟虎头哥去跟大娘和大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