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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的传统产业火磨、油坊生存的生死争夺。
东北这擓一到冰天雪地的三九隆冬,日头爷儿也冻缩缩了犯懒,很晚才懒洋洋的从东山头爬起来,懒懒的弥散着惨淡的灰蒙蒙光线,伸个懒腰就急匆匆的西沉到天边的云山中,犯困的早早睡懒觉了。天脖子比人眨眼儿还快,从炕头嗤溜个屁,没到炕梢儿,天脖子就抹黑了。难熬的长长的夜黑头,人们过早的爬上热乎炕头,不是调来复去作大梦,就是折个子搏弈了。老话管这叫烙炕头儿。东北这擓在“鬼嗤牙”的三九天里,庄稼院都有猫冬的习惯。猫冬的一般人家大都是吃半晌饭,也就是两顿饭。上半晌吃的晚一点儿,下半晌吃的早一点。吃过饭,串门子。男人们没事儿好作就聚在一堆儿起腻,喝酒耍酒疯或打一个黄豆粒儿输赢的小纸牌。输了的就回家打老婆骂孩子,赢了的就呱嗒不三不四的野娘们搞破鞋。女人们捩(lie)搭个吃奶孩子,身后跟着仨俩儿个露******或扎小髽髻蹒跚的小孩子,走东家串西家,嘻嘻哈哈的凑在一块堆儿扯老婆舌。也有个别风流点儿的俏娘们,钻苞米楼子猫菜窖,忙着跟相好长破鞋。
忙碌一年的买卖家难得过年挂板歇业。买卖人也都学庄户人家猫冬的样子,懒塌塌的睡懒觉焐凉炕头,殷明喜也不例外。热下晚黑里和吉德仨儿个外甥多喝了两盅,上炕躺下,殷张氏瞅他郁郁的寡欢不开心,就哄逗他高兴。老俩口好多日子没这么亲热了,铁匠打马掌,一个添火拉风匣,一个掌钳抡锤,敲敲打打的折腾个大半宿。日头爷爬上窗棂射进斜斜的光线映印在窗帘上,他才哈嚏连天的爬出渐凉的被窝穿戴上。殷张氏笑盈盈的端来热乎乎的洗脸水,看他洗漱完了,倒了脏水,又喜盈盈的端来香喷喷的猪肉酸菜馅饺子,嘴上喜滋滋的磨叨说,今儿个是大年初三,按风俗习惯,吃过饺子这年就算过去了。这送年的饺子,殷张氏劝他多吃点儿,人一年体格壮实不生病。他没胃口,应景吃了几个,就撂了筷儿。
殷明喜这个年过的很冷淡,心情憋憋的痛快不起来,就想出去到老亲家钱百万家走走,聊聊。最近黑龙镇商界接二连三发生的奇奇怪怪的事情,使殷明喜觉得困惑迷茫。高悬在歪脖儿树上的绳套,把真善美的人性扭曲得恐怖可怕,都像变得脱胎换骨似的,多年的交情就像玻璃丝那么脆弱,人心向背淡漠得碰面都按下帽檐儿低头匆匆而过。多熟悉的面孔,多深的血浓于水,被满市充斥的洋火洋蜡洋油洋布洋镐洋瓷盆的洋货搅得面目全非淡如水。尤其是老山炮一意孤行葬送了烧锅,日本人利用老山炮这件事儿,一再在报纸上大肆彰扬这种日满亲善合作精神,瓦解商家,拉拢商户,把买卖家搅得鸡犬不宁,弄得正个商界乌烟瘴气,商会的凝聚力,也受到严重的腐蚀和世俗商家的质疑,正处在土崩瓦解摇摇欲坠的飘渺之中。他烦恼的再也坐不住了,苦闷的从衣帽架上,摘下水獭皮帽和毛线围脖儿,把帽子戴在头上围脖儿搭在脖子上,又从大衣柜里拿出狼羔儿皮大衣,搭在胳膊腕上,回身从衣镜柜的抽屉里,拿出考尔特手枪,揣在怀里的内衣兜里,走到厨房门口,和殷张氏打个招呼,就出了院门。
小阳春的天儿,小寒风还是嗖嗖的刺骨。俗话说的好,春冻骨头秋冻肉,春打六九头的天,冻死人不偿命。他浑身冻得一抖,忙穿上狼羔儿皮大衣,系上大衣扣子,甩开大步,走过黄家大院家家户户紧闭的大门。
往年大年初三,人们早早就起来擦黑儿鸣鞭放炮,下饺子,送年了。今儿个这凄凉冷落的大年初三景象,叫他心寒,对这热闹景象眼前已是奢想的往事,沉寂的背后是好热闹的人们苦涩的诋毁陈年旧习,默默的忍受非人的没有生活乐趣的大年,把希望的鞭炮埋在心里燃放。他心情沉重的走到黄家大院大门,商会民团的团总彪九和副团总楞头青,职守的在大门口巡逻,见他独自一人出门欲跟随,让他谢绝了。
“门神,门神,看家门;门神,门神,把家守……”老叫花子呱哒个呱达板子,唱着。
老门房眼球红红的推门走出冒热气的屋门,拿喷着酒气的抽皮子的嘴巴,悄悄贴近殷明喜耳边递话。他听后一愣,打个哽,瞅瞅老门房,不去亲家钱百万家了,挝达转过身儿,叫上楞头青,急步向镇西南城边儿的莲花庵奔去。
莲花庵,殷明喜可望不可及的地方。莲花庵,冬天晚,隐隐在长青的翠绿松树和穿进天空垂直的光秃秃的白杨树林子里,凭空增添了佛家无限的神秘色彩。莲花庵,多圣洁的佛家净地,然而这高墙和茂密的林子里的背后,却隐藏着最让殷明喜牵肠挂肚的人。文静,文静师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多煎熬人心的名字更迭,蹉跎岁月的无情,把俩人的身心折磨得疲惫憔悴。最残忍的还是青灯下,亲生儿子被木鱼儿声声隔断,老子不能相认。
文静突然唐突的捎信儿,殷明喜心急,走的也急,身子渗出细汗。楞头青年轻力壮已气喘嘘嘘的跟不上了,老远的搁眼睛瞟着。殷明喜走过静悄悄各业店铺鳞次栉比的东西大街,穿过油坊胡同,拐进出售药材的王麻子胡同,绕过金银小巷,走进破什胡同。出了破什胡同口,眼前是棚子栅栏交错寂静的菜市、鱼市、柴草市、工夫市、骡马市和粮谷市。周围簇拥的车马店、铁匠炉、马具铺、剃头铺、小吃铺和小酒馆已没有了演驴皮影、唱二人转、拉皮条扯纤儿的人头攒动的喧嚣。殷明喜脚下踩着冻得缸缸的牛粪排子驴马粪蛋儿,蹚着冻菜帮子草料屑子,……
“老爷!大老爷!行行好,施舍两子儿吧!”
“财神爷!救救俺吧,俺都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救救俺吧!”
殷明喜眼前蹿出一伙饥饿的难民,团团围住殷明喜,伸出冻得佝偻的手,睁着期待乞求的目光,企望得到可怜的施舍。殷明喜怜悯的没打锛儿,掏遍浑身没掏出一个大子儿,懊丧的挓手跺脚,狠狠地骂自个儿,“混蛋!咋就一个子儿没带呢?毛病!”
“大掌柜,没带钱也是常有的事儿,有这份心就行了。你是好人,大善人!俺家那口子常念叨你,可他没了,让小鬼子杀了。俺们沈家岗闯关东山的几百口子,又开始逃难了。房子烧了,地也让日本开拓团霸占了。这帮畜生又把俺们弄到这擓圈囚起来,不给吃不给穿,挨饥受冻的,这可咋整啊俺们,大掌柜?” 一个慈眉善目蓬头垢面的小脚儿老太婆,淌着清鼻涕,含着眼泪,像对亲人一样的对殷明喜诉说。
“你是?”殷明喜坦诚的问。
“你不认待俺,俺可认待你。俺是沈庆礼屋里的,姓国。” 沈国氏自个儿介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