喽啰哚哩哆嗦地打开大铁锁,费九牛二虎之力没推开笨重的大木门。憨达憨扒拉开喽啰,磨叨,“‘睡[死]’货!‘啃付[吃饭]’咋那能呢?一边呆着去!” 回手递过火把,双手提溜住门横称,身子往门板上一靠,一叫劲,一提一推,大木头门吱嘎吱嘎敞开了。掌柜的从地上拎起食盒,打着火把先进了屋。把火把插进外屋墙上的火把裤里,又把食盒放在桌上,冲亮灯的里屋喊:
“哎!冬至掌柜的,大当家的看你来了!”
萎缩在凉炕上的冬至,迷迷糊糊从炕上爬下炕沿,清清干渴的嗓子,衰微地应声答道:“啊,就来!”
冬至推开里屋门,正好王福迈步踏进外屋门坎儿,两人憎憎地卡住了壳,谁都忘了说啥?秧子房掌柜忙打破头楔子,“别愣着,愣啥呀?大哥坐。冬至掌柜的,大当家的黑咕隆咚的来看你,你算是高门檐,露脸呀!”
王福“啊啊”地眼神没离开冬至的脸,挪了两步,就坐在憨达憨搬过的凳子上。冬至眼神由惊喜转为忧伤,由忧伤转为悲哀,由悲哀一下转为哽噎,由哽噎转为哭嚎,一步跨到王福跟前,双腿跪下,跽身潸潸泪下,泣不成声地哭求,“大哥!……我、我、我没路了!大哥,咿咿嗬嗬啊咿……,大哥啊,你就抬抬手,收下我、我吧!吉老、老大,我算……我算得罪透了!我俩儿结的是死}儿。在他眼里,我是一文不值啊!德、德增盛,打、打趴下,打趴下,我也不回去?就是挺脖蹬腿,我、我也要‘挂、挂注[入伙]’!”
王福迅速扒拉心里的小九九,盘算盘算,掂量掂量,觉得冬至的态度不像是装。冲吉老大的为人,又有些怀疑冬至说的话再扒瞎。那他为啥瞎白话呢,另有所图?那这事儿,可就邪唬了?难道冬至和吉老大、京片子邱老弟是一伙儿的。共同上演一出拉郎配,以苦肉计打入咱绺子,吃掉咱?那为了谁,他们被小鬼子收买了?不像!那?没啥理由啊!这噶达还有啥麻达人儿,也就是打鬼子的几伙儿人了呗!嗨,这乱麻地,人难琢磨呀?人心不古啊!咱还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多留一手还是高出一筹啊!嗯,咱来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稳坐钓鱼台,坐收渔利。冬至的话是真,就把大烟土给咱弄来。弄不来,就给咱土豆搬家,滚球子!愿扯哪个老娘们骑马布就扯哪个去,咱包脚布都不给他?去他妈个腿的吧,费那神呢?刀把不还在咱手里吗?咱是拴马桩,咱是大爷,不都转着咱跑吗?孙悟空能不,跑出如来佛手掌心了吗?顶多在手掌心尿泼尿,留点骚气,能******咋的,上当受骗就这一次呗!大烟土到手,黄金万俩,别说打鬼子,打谁腰杆不硬啊,何必求爷爷告奶奶瞅人家眼色呢?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发,事无因果不做,善无恶不立,咱还是走一步看一步,一口能吃个胖子吗?王福想到这儿,庄重地起身,扶起已哭成泪人的冬至,哄着说:
“好了好了,别哭哭啼啼,尿唧啥,娘们似的。老弟,明儿个一大早,磕头拜把子,拜坎子,‘挂注’!”
冬至听后,破涕而笑,一抱拳,咧呵地说:
“谢大哥!我不穷唧唧了,一切听大哥的。”
王福向掌柜的递个眼色,掌柜的忙把食盒里的四碟好嚼裹摆在破旧的八仙桌上,又拿出一小坛儿老山炮,在精巧的酒盅里斟满了酒,对王福轻声打个招呼,又对冬至说声凑合着用吧的话,就扯了一下憨达憨的衣角,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吩咐喽啰在门口笼上艾薅熏蚊子。王福拉冬至坐下,装成愧疚疚的样子,泥瓦盆,一件套一件,诱话说:
“老弟呀,对不住了。让你住在这么个憋屈噶达,这也是为你好啊!咱绺子上人多嘴杂,山大啥兽没有啊?咱得扒嗤你两句,这也怪你,你太冒失了你,当着那么多人面,咋好说出大烟土的事儿来,那要引起内讧,是要掉脑袋的。亏咱脑子来的快,要不说不定出啥大事儿呢?你别以为绺子上是块佛地净土,都一心向佛,当面大哥长大哥短的叫,瞅着都捋顺条扬的,背后说不定匹嗤啥呢?当面喊万岁,背后骂皇帝,大有人在!人心隔肚皮,谁钻谁心里看了?编纂的头发里就不藏虱子了?哪个偷汉子娘们那里留嘎渣儿了?兜鼻子说,就拿你吧,你哭天抹泪的,对咱虔诚得赶上菩萨了,咱就能信以为真?那不拿咱忒二百五了吗?掏心窝子说,至打你上山,咱心里七上八下的,就像箭镞穿心,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难呐!收,得罪了大少爷不说,就绺子上四大梁都有想头,收个小‘幺’还得有店铺或二十个乡邻作保呢,何况你红口白牙的,咱就收了?不收,咱又看不下眼儿?瞅你那一心巴火的样儿,咱又心软了。咋收,咱又犯难了?你要是没啥出身,咱就破破例,当小‘幺’收下你。可你不一样啊,当过德增盛分号掌柜的,听说在奉天还上过啥玩意儿他妈大学,识文断字呀?这还了得,搁过去不是状元也得是进士呀?不瞒你说,你那么作尽人家大少爷你,咱临来前,大少爷还替你求情说好话呢。那意思还是念旧情,让咱好好栽培你。说你们兄弟间都是小小不然的,没有隔夜仇?说你耍耍小孩儿性子,过了劲儿,也就拉倒了。咱还能咋说,大少爷是谁呀?差个脑袋多个姓的兄弟。咱呢,思前想后,决定你‘挂注’!可有一样,你要想在绺子上站住脚,攀梁附柱,让人待敬你,管有咱罩着你还不行,得让大伙儿服你,那就得做出几样叫大伙儿心服口服的事儿来?到那时,咱这当大哥的也好说话。你呢,说话也有人听。要不咱把你当新媳妇抬花轿供起来,你离了咱这拐棍儿,还不是摆饰的绣枕头吗?老弟呀,咱交心交肺的,罗嗦一大堆废话,你咋想的。别当和尚,听咱一个人敲钟?你咋想的就咋说,你文化水比咱强百套了?在私下里,别忌口,有啥说啥?嗯,咱俩儿先走两个再说,酒壮英雄胆嘛!来,干干!”
“干,大哥!”
要说王福单纯为了那批大烟土来看望冬至,也有点儿冤枉了王福。从打冬至上山头一面起,王福打心眼儿里就不膈应冬至。一表人材不说,就那敢作敢为的倔犟劲儿,还有都打成那样了,顾命还顾不过来呢,还不拉过,向憨达憨道谢,这就说明这小子机灵过人,会拉拢人。又听大少爷那么一说,这小子不能小瞧啊,才貌双全呐!王福心里也有那么点儿求贤若渴的意思。送上门的宝贝,也想笼络笼络,说不准,往后利用好喽,还能成为心腹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