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掌柜四平八稳,身子没动,眉毛上下动了几下,两眼飞速在吉德后背扫了一下,眼神落在彪九脸上,很肯定地自我判断,“马蹄声虽急,不乱。有节奏,很稳健。没有吵杂声,目标目的明确,奔火光而来。这附近没有人烟,上马虎力山走江沿土道,谁知道咱们上这哈啦?牛二,嗯,牛二!拖不过夜的事儿。冬至有信来,日本人阻断这哈通讯,不会!二娃回来不能这么快,回来也不至于撵到这哈呀?嗯彪九,准是比耗子大的地老鼠。报信?凑热闹?”
“诸葛神仙,料事如一锤钉!” 彪九怕惊醒了女眷,嘎巴地对二掌柜说。
薄薄的一层云雾,把天地包裹得严严实实,几颗发贼的星星也没躲过这一劫,偶尔逃出魔罩,想偷窥人间夜晚的隐秘私情,儿女媾和,也快速地被狠心的乌云婆拽回魔罩里。
锅底黑的夜晚罩住西沉的弯弯月芽儿,旷野宁静,马蹄声声踏激着疑虑的心。
吉德双眼瞪得生疼,眼水儿润滑使眼珠子抹糊,更加朦胧。耳朵是黑暗中的眼睛,听见了,马蹄声近在咫尺,看见了,是牛二在呼喊。
“牛二!牛二!”
吉德迫不及待地喊出了口,彪九也跟着喊。
惊慌失措的女眷们,从美梦中惊醒,稀里糊涂,乱吵瞎喊:
“咋啦?”
“咋的啦?”
“出啥事儿啦?”
“‘单搓 [劫道的] ’?”
“操家伙!”
三匹白马飞在眼前,招来打盹的七匹马“咴咴”直叫。柳毛树下的大母鸭也惊恐地“呱呱”乱叫,显得那么单调孤零。
“咦,谁呀?嘿,贼眉鼠眼?” 小鱼儿拎着‘短八分(手枪)’,疑问地说。
“哦嗬,挺全壳呀!有‘大头 [银元] ’吗?嘿,还有‘红票 [姑娘] ’!土拨鼠,‘绳上(黑话:绑上)’。” 土狗子跳下马,一副笑哧咧的样子,贱慝慝地逗嘘。
“猫不生老虎出息个豹你,啥捅心窝的事儿呀?冒虎喧天的,你冒傻气了你?吓得我们都筛糠了,魂都飞了,胆都破了,心还突突呢,不要你个‘盘子(黑话:脸)’!” 小鱼儿翻愣着眼皮,没好气地说。
牛二憨憨地对小鱼儿说:
“鱼儿嫂子,寸金寸光阴,时间不饶人呐!县西南边完达山里,驼腰子金沟附近,发现了关东军,离咱镇上才几百里地呀?李杜的自卫军有一个团顶上去了,当地的红枪会和大刀会都跟鬼子干上了。咱在不抓紧,德哥的计划就要泡汤。冬至打发分号的一个小打,帮黑到了铺子上。正好土狗子也风风火火赶回来了,要找德哥,咱就带他俩儿来了。”
“师哥,有吃的吗?咱肚子可咕咕叫了!” 土狗子搂起衣服,露着肚皮说。
彪九从草地里拿起只烤好的野鸭,扔在炭火上。又猫腰在柳毛堆上拿过来两串烤过的小鱼,还有一包离皮白面饽饽,递给土狗子,“生疮冒脓的花花肠子漏了咋的,见面就像饿狼似的,都在这儿呢,塞吧!”
“我哥俩儿,还是起早吃那两窝窝头呢,连口咸菜都没有,水都没喝上一口,马都没歇脚儿,虎头给马饮点儿豆饼水,就颠这儿来了。正好到这儿啃青。有酒吗,弄两口!”
“给,土狗子!” 柳月娥递过酒囊。
土拨鼠坐下,扯下一个鸭大腿,三口两口就剩骨头棒了。他鼓着腮帮子,噎着脖子说:
“这十多天,净当‘赶脚的’了,哪正经吃过饭呐?”
牛二把吉德和二掌柜叫到一旁说:
“小打捎话说,冬至按你临走时的吩咐正办呢。机器设备,那个外国买办说到货了,就从旅顺港发货,由货主押运,负责安装调试和训练技工。冬至怕路上有麻烦,才这么做的。进货的事儿,他订了一些,叫派人和小打一道,把订货单和银票送去。”
二掌柜说:
“冬至这小子又精又灵,亏逮这么个人,真有章程。他早算到小日本会有这一手,这是脚跟脚呀,你前脚走,他后脚就忙乎订货,有了眉目,派个不起眼的小嘎儿,不显山不漏水的。还不带信,怕有闪失,捎话。这事儿办的多周正。嗯,看来电报没接着?”
“接没接着不知道。小打先走的,十了天才到。路上查的可紧了,上车上船都要搜身盘查,亏着没带啥信?小打临来前,是冬至一字一句教给小打背下来的。”
“你没再问问电报局的小电波,这两天连续发电报没?”
“问了。一天发一次。小电波说,这些日子,就没接到从哈尔滨转过来的奉天长春电报。”
“大少爷,看来小鬼子要对咱这哈下手啦!”
“这在虑虑之中的事儿,没抱幻想,只是早一天晚一天。俺就想打这儿个空当,看来要出乎预料哇?反正在哈尔滨啥的,小日本还装几天相,留点好任象呗,谁知往后了?嗨,听拉拉蛄叫还不种庄稼了呢,咋的买卖还要做。二掌柜你和牛二回铺子,料理好了,送红杏明天就上路,错过了又得好几天才有船。土狗子不来了吗,瞅那样,整个虎皮色了,俺去定定砣,天麻亮就走。”
他们仨嘀咕的话,一字不拉地钻进每个在场人的耳朵,比一窝蚂蚁装在心里还闹腾。
红杏听了心急如焚,忙跌歇地说:
“德哥,我们这就走。冬至不知急成啥样了呢?”
“皇帝不急,急了娘娘!红杏,别明铺暗盖的了,借啥由子啊?” 土狗子让饽饽噎得直挺脖,还闲不住嘴。
“火烧眉毛了,你土狗子还有闲心扯蛋,跟人两样?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不蘸盐酱的玩意儿?” 小鱼儿连损带扒的兜上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