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德瞅红杏一身不太合体的猎装,也英姿飒爽的。他想起了十多年前闯关东那会儿的一个人,在二龙山绺子上遇见的,大善人的三夫人。拙朴服装不掩俊秀,境陋更显文雅风采,红杏也是在胡子窝里待过的缘故,和三夫人很有相像之处,都带点儿女胡匪的绿林豪杰气派。
吉德又想想,笑笑,“嗯,红杏,真有点儿女杰风范啊!这要不杨柳青,你还就当上牤牛岭绺子的压寨夫人了。”
红杏脸儿,一下子通红通红。她想起了冬至。这是她,最不愿向冬至启齿的隐密。
春风拂面的巧遇和温馨;夏日酷热的彷徨和徘徊;秋风的冷静和收获;冬天的残酷和等待。有数的几个不眠之夜,还清晰地印在红杏的脑海里。缠绵滚烫的嘴唇都要冒火了,还不肯停下;炽热的大手揉得她那坚挺的那个有些疼,还不肯撒手;一遍一遍的颠鸶倒凤,没完没了。
“你真是个兽,像个猴子!”
“嗯呐!你是个吸盘,像大海蜇!”
红杏还清楚记得,有一次她下了课,闲得没事儿干,就去了德增盛商号的奉天分号,伙计们在柜上忙里忙外,冬至见她来了,高兴得像小孩子似的,当着伙计们的面,就蹦开了高高,搂着她的腰就进了里间屋子。等她臊红着脸,走出了门,伙计们望着她的背影,窃窃的嬉笑。打那以后,她再也没敢蹬铺子的门。
红杏记得还有一次,在浑河边上,冬至讲着怎样搭救吉德三兄弟的往事,她倒在冬至的怀里,她让冬至遭尽得一塌糊涂,几天不敢照冬至的面。冬至几次想碰她,都被她“咯咯咯”不停的笑,拒之千里。
哈哈……野鸳鸯早戏水了,冬至妈手捧的见喜白绢咋回事儿,那有可能是小樱桃弄的鸡血吧,谁知道啊!
……
红杏脸儿,又苍白又惨白了。她又想起了杨柳青。
春芽喜雨露,纯甜得比翼展翅,翱翔在瓦蓝瓦蓝的自由天空上,傲游在宽阔的海洋里。啊,两个春天的蓓蕾,含苞待放。突然秃鹰的掠影铺天盖地而来,伸出了坚利的魔爪。逃亡!逃亡!又若落入魔窟,惜别的雏燕,展翅对通情达理的绿林王扯开了胸膛。征服!征服!又突然,晴天霹雳,喷了红杏一脸血淋淋的血。她崩溃得四分五裂,只有一颗鲜红的心还在跳动,活在没有人性的世上。冰凉凉的,悬在那半空。一双手托住了它,是谁?杨柳青吗,你不死了吗?不对!这手要比杨柳青的坚实淳厚,陌生!陌生!啊,陌生慢慢熟透了。两只蝴蝶,角逐地飞呀飞!两枝并蒂莲,被风吹得欲和又张开,已折磨得筋疲力尽……
红杏秀目湿润,悲伤地说:
“嗯呐,是杨柳青救了我!他说服了王二麻子,并答应供我到奉天东北大学上学。这才把我劫上山,造成结婚的假象,使我父母死了心。后来他下了山,被警察杀害了。我俩是学友又是恋友。这个仇,我一定要报的。”
吉德很是同情,“唉!俺不该勾起你的伤心事儿。” 同时他改变了对红杏只是个娘们的看法。帼国不让须眉,花木兰,穆桂英,烧火丫头杨排风……
“吉德哥,没啥?一个坎没有的人,世上只有庙里供的神仙。”
“二叔,二叔!你去给半仙树碑立传去吧,应验了!” 吉德一个劲地朝二掌柜嚷嚷。
二掌柜倒背过马,朝大草甸子深处走去……
小鱼儿噗哧乐了,“老谋深算,比瞎子都灵!”
熊熊的篝火,把乌漆巴黑的傍晚烧得红彤彤一片,照得人脸通红,浑身火热,映得绿茅草绿毛柳紫黑。
架烤着几只肥嫩的野鸭,一滴一滴的鸭油滴在火炭上,“吱啦咝咝” 的冒着焦糊的白烟,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彪九把刚刚捡来折来的半干半湿的柳条毛添进火堆里,引起一阵阵“噼噼啪啪”的爆响声。月光徐徐躲过黑云爬上天空,洒在“唼唼”作响的草丛上,闪着银光。远处“呱呱”的鸭叫,近处“哇哇”的蛙鸣,跟前儿“吱喳吱喳”的蚂蚱噪声,遥远“呜呜”的狼吼,交织着寂静难奈的草原夜晚。
“当家的,春芽儿姐,嘟囔着要回老家去,你看是不是和红杏结个伴呀?俩人儿彼此也好有个照应。”柳月娥对吉德说。
“月娥姐,春芽儿姐说要回去啦?刚热乎点儿,咋又想回去了呢?当家的,那你可要好好陪陪她。这一走,还不知牛年马月呢?”小鱼儿说。
“小鱼儿,你这倒来好心了?明早,红杏就要走了,哪还容空啊?”吉德说。
“要走也不早说,净整抽冷子的事儿,好像咱老欠着她点儿啥似的。这不知又伤了哪根筋哦?” 小鱼儿嘟着嘴,嘀咕一句。
“德哥,明儿下晌的船。有啥话唠不够啊?嘻嘻……”红杏说。
“师弟,正好吉增两口子也念叨要回三姓,惦记铺子扔的时间太长了,怕他老丈眼子磨豆腐。这样正好,道上还能闹哄闹哄。”彪九说。
“都走,俺是干瞪眼呀?这把老骨头啊,要扔在这哈啦!嗨,彪九鸭子好了吧,都嘣皮了。月娥,拿酒来。俺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明日是和非!”二掌柜说。
二掌柜从柳月娥手里接过装酒的吹篷,“咕咚咕咚”对着嘴吹了两口,抹了下嘴巴,赶走了疲乏,浑身一爽,又对小鱼儿挤挤眼儿,“咱俩抓的小白漂子鱼呢?烤上烤上!嗬,就是小了点儿。” 小鱼儿一甩身,轻盈地从草地上爬起,飞快走到没几步道的一棵柳毛树前儿,刚一伸手要拿架在柳条枝上的鱼串,“扑啦扑啦”不知啥玩意儿飞速蹿了,吓得小鱼儿一激凌,“啊啊”就往回跑,一下子扑在吉德的怀里。吉德没防备,两人造得人仰马翻,差点没让篝火的火苗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