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姜初一的庄户人都哈哈乐了。崔武体量的一席话和姜板牙这几句俏皮话,使紧张的空气有所缓和了。
“瞅瞅,姜村长多体量大伙呀!”崔武接着说:“姜村长他也有难处。他的难处比你们的大。他这一大家子的,他是靠地租生活的。你们不交地租,他靠啥交地亩税呀?这就是将心比心的事儿,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儿?姜村长又不是豼貅,也有后门,有吃就有拉!姜村长一年小里小去的没少往你们身上搭搁这个捐那个捐的,这里头的事儿呀,我最清楚了。”崔武正色道:“有一件事儿是县府、镇府应该做的。也必须得做的。就是赈灾!如今是民国了,提倡的是孙大总统的三民主义。我们做的官,是民国的官了,不在是哪路诸侯国的官了。不有那句话吗,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咱这官,拿的是百姓的俸禄,就得替民做主。镇上请示县府后,尽所能拿出些钱来,赈济灾民!”姜初一带头唔嚎,“好官!好官!”崔武忧国忧民地说:“这场雪灾,灾情严重,只靠政府也是杯水车薪。我提议,镇上各商家捐献一些物品,发发善心,共度难关!另外,你们也不要躺在凉炕上干挓挲手,等着房梁上掉窝窝头,那会把腰拔坏的。你们要振作起来,自救!咋样自救呢?咱这噶达除了人以外,还啥多?野兽、野禽。这场雪,冻死、饿死、压死很多的野鸡、野猪、狍子啥的。我从镇上到姜家圩子这一路,没见啥野玩意儿,哪去了,都捂在雪里了。你们拽上个小爬犁,拿着锨镐,找去吧!这比打围来的快,还愁缺年嚼裹呀?这肉咱吃喽,皮子拿镇上殷氏皮货行卖喽,不吃的花的都齐和了吗?办法遍地有,走道都绊脚,就看你找不找?你们说,这是不是自救的好办法哇?”
“好哇!”
庄户人提要求原就是被逼无奈,也是冒蒙,准备鱼死网破撞南墙创个大包的。抱想会是提溜竹篮打水一场空,没想笊篱会能捞上崔武的口吐莲花。虽是水中看月,终是雾里看花有了点儿影子了,不管咋的是取得了望梅止渇的小小胜利,不免心花怒放的满足。这可是跟县太爷那么大官对付公堂哟!
多大豹子胆儿,泥脚板子跟当官据理争理,这可真民国了!
人群散开,胡六松了口气,叫姜初一一伙人拆灵棚,拾叨院子,再供顿酒儿。
唐县长往回走着对崔武说:“哎小舅子,你可真会送人情啊,还拉上你姐夫和姜村长给你垫背,好人都叫你当了,我倒成了冤大头的王八犊子了?这才‘易帜’几天啊,你就懂得啥三民主义了?这民国是咋回事儿谁又说得清啊?这上头省里来电报,说要腾个大点儿的房子,国民党要在县里设个党部。党部干啥的,这不又是毛驴上磨多层蒙眼儿吗?你往后要多长个心眼儿,别老民国民国的挂在嘴边,那啥破玩意儿呀?犯顶天不顶,多个狗撵耗子多管闲事儿骑颈颈的,啥鸡毛党部,指手划脚的。杨宇霆就反对‘易帜’。这姜啊还是老的辣,说不准哪天,老臣造反,重立新君呢?这你来我往,就要拉大锯了。你呢往后给我消停点儿,别一咋的就为民做主的?这些刁民啊,越来越难管束,越来越蹬鼻子上脸,敢和县太爷叫板儿,这还能惯下去吗?嗨,不管咋说,葫芦瓢你算给按下去了,要不当赵师长面得丢多大脸?”崔武说:“姐夫,民变是被激出来的。你管当白脸,耍官威,拿官派,吓唬人,这些土拉嘎可不买你的账,不听你那一套?百姓是咱的衣食父母,我不当红脸,这圩子人都在这捞忙,这要闹起来,你能走得了啊?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你撑个脸吗?我的话替你说出去了,你可不能反桄子砸我的脸?该减免的就减免些,也用不着你掏腰包?赈灾,这不能含乎,你一定得拿出钱来。这姜家圩子可是个粮仓,地亩税赋可是大户,这要整砸喽,姜板牙一甩髻子,你咋整?”唐县长说:“这回瞅在你救驾有功,我就依了你。”姜板牙从后面撵上来说:“县长、镇长,你们说可咋整?不管这些人呢,还有那些有吃有喝的,也酸皮拉臭的跟我哭穷,嫌乎捐税太多了,都不愿交。这又摊上这雪灾,更是怨声载道,骂我是出熊的鹿鞭蔫头耷脑,不敢顶,我正为这事儿犯难呢?你俩官大,你说,这刚搭民国的边儿,也没尝到啥嗦拉蜜,反倒裤兜里抠大酱了这个?这要开了头,还有个头了吗?这都以为东北是块肥肉,谁都想拉一块,僧多粥少,扯呱扯呱还不凿巴起来呀?”唐县长说:“姜村长,你不要多虑了,自扫门前雪吧!你有两宝贝儿子护着,谁敢咋着你呀?”姜板牙哼声说:“拉倒吧你?这当兵的哪有战事往哪跑,我呀可不指向他们?往常该咋样儿还咋样儿,别指破鞋扎了脚?”崔武推开门说:“姜村长,这就对了,指谁呀?只要良心放正了,不丧良心,怨咋咋的。”唐县长迈进屋,向赵师长挥挥手,脱着獭裘说:“崔武啊,你啥时改改你那臭脾气,多暂能把眼皮往上挑挑,别老耷拉皮,好找道啊咋的?”崔武哼声,“我要改了,就是你了,还是你小舅子吗?”
蔼灵,还有钱大掌柜的少爷好灵的女婿,一帮学生在局子里啃了两天窝头都被释放了出来。只有殷明喜闷闷不乐了好几天,向挨砸的老转轴子几家卖日货的商铺偷偷登门为蔼灵等学生过激行为道了歉。商会对几家商铺的损失拿了些钱,了解了公事的私怨。
崔武的口吐莲花,还就真的叫姜初一的庄家人口含藕粉了。
松花江又绿江两岸,少帅受蒋光头唆使,借口苏在哈总领事馆召开远东党员大会宣传****,发动了中东路事件。苏俄旗在枪林弹雨中不见了,东北军强行占领了中东路,在夺回国权的掩护下,民国政府单方面撕毁中苏中东路的协定,民国旗在中东铁路线上高高飘扬。
大雪化后,春涝成灾,黑龙镇的村屯地里的庄稼,芒种时节才埯巴上,逐渐放绿。
各家商铺,受关内新军阀几场混战经济萧条的影响,也是日子不好过。德增盛商号粮栈去年秋收购囤积了很多粮食,由于战事不断,粮价一路飙升,救了吉德的大驾。殷氏皮货行得益于一场大雪,捂死的牛羊野兽荒畜的皮毛泛滥,维持生意。
松花江又黄江两岸,少帅枪毙了“日拥督奉”的东北军总参议杨宇霆和黑龙江省长常荫槐,平定“变乱之萌”后,依旧摆脱不了内外交困,吃高粱米的斗不过南蛮子,受秃老亮的蛊惑,脑袋叫驴踢了,绷上个****大的,身授民国海陆空副司令,“拥护中央”,又黄嘴丫儿没退的小家雀斗不过掉了毛的老家贼,叼上秃老亮扔给的华北这块诱饵的鸡肋,倒大帅后尘,率东北大军第四次出关,参加关内军阀混战。身后因中东路路权争端,苏俄飞机轰炸了绥芬河车站,少帅又听秃老亮的调遣,大军压向中苏边境线,轰轰炮声响起,战事一触即发。
庄稼黄了,场院显得有些空旷,黑龙镇的粮食欠产了。
东北军参加关内作战,中苏边境开战在即,经济受到严重摧残,村镇不管啥人,身背多达三十多种的苛捐杂税,滥发纸币,奉票毛荒,币值一年内贬至数倍,民不聊生。黑龙镇商业凋零,各家商铺维持度日。打压下去的日货又死灰复燃,趁机降价,大量推销,捣乱市场。德增盛商号抵押举债,大量采购过冬货物,抓住商机,争夺市场,马粪蛋反烧了。
松花江又白江两岸,蒋光头命令东北军八万男儿开赴海拉尔、满洲里、绥芬河、富锦边界前线,与苏交战。
雨雪交加的黑龙镇,德增盛商号的粮栈仓库外,姜家圩子姜板牙家院大门前,排了一大溜徐徐走起镇上招募来装着吉德、姜板牙捐的军粮的大马车,跟着浩浩荡荡的姜尚武旅的将士们,向富锦战场进发。
大雪纷飞,姜尚武旅七千多人没有回来。姜尚武也没有回来。中国战败了,中苏签订了《伯力协定》,中东路又恢复了战前中苏共管的局面。
生灵涂炭,国权没保,蒋美扼杀苏俄红色革命破产了。
姜尚武旅长为国捐躯了!姜家笼罩在一片悲凄之中。姜板牙白发人送黑发人,崩溃了!
大太太姜武氏的坟旁又填了一座新坟。侥幸逃了命的姜尚文,手握母亲和大哥两位亲人的两枚押口钱儿(据说玛雅人,是中国古代周武王伐商纣王时,有股二十五万殷人在山东作战,怕被周武王追杀,从东海逃出,抵达墨西哥一代海岸,逐步与当地人融合,形成有中国特征的玛雅部落文化。信奉生命轮回说。佛教也信奉生死轮回。玛雅人死去,嘴里都要塞满玉米,以免下次轮回时挨饿。东北这儿的人,也信奉有下辈子。人死了,嘴上都要衔一枚铜钱儿,可能也是跟玛雅人嘴里塞满玉米是异曲同工吧。不过,东北这噶达人顾后,盖棺前都要把押口钱儿从死人嘴上拿出,留下给长子长孙承受。说是死人不带阳间钱,怕后人受穷,要把福泽留后代的意思,怕后人挨饿吧!),拉着个姜尚武的大小子,抱着少帅写的“姜尚武旅长永垂不朽”的墓碑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