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说完,又偷偷地笑,吉德看了,觉得牛二老笑,一定还有啥好事儿,就问:“牛二,你咋竟整只顾个个儿偷着乐的事儿呢,快说出来,俺们帮你乐乐。”牛二说:“小乐,腿可勤了,这又上黑瞎子沟去了。这一冬天,跑腾好几趟了。山货、药材没少弄。那老棒槌,整的药材都是上成,还没等往奉天发货呢,就不剩啥了。咱跟前的药铺,坐堂不坐堂的郎中,就连华一绝老郎中都搁咱柜上上货。我听小乐那话里话外,八成和老山参的孙女人参果早勾搭上了。小乐那小子,我还不知道,跟他那死懒的爹差不哪去,脖子上套个大烙饼都能饿死?嘴勤,卡前势朝前;腿懒,脚趾丫儿朝后。可是打从叫他负责黑瞎子沟货栈后,哼,这腿勤快的,你多暂抓住他的影了?一去就一两个月。”吉德说这好啊,“黑瞎子沟,不仅出熊皮、熊掌、熊胆,还出凤凰。那地方山不高,林不密,水气大,是个风水宝地,姑娘个个出落得花团锦绣的。人参果长得白白胖胖的,跟人参似的,也标致。小乐树杈子似的,天上难找,地下难寻,一双一对,正般配。嗨,咱们十兄弟,就差程小二和冬至俩人了。冬至有些墨水,又有貌相,眼眶自然高些。一般农家女,他瞧不上。可大家闺秀吧,门户又不对,他又烦人家娇气,难处一块儿。愁啊,俺这当大哥的,管顾个个儿划拉了,……”
“你愁啥,还用你愁啊?”二娃蛤蟆大嗤眼的走近吉德,一本正经地说:“德哥,这人哪场看去?程小二,手够黑的。在狼眼皮子底下下手,掏狼窝了。”吉德问:“掏狼窝?程小二掏哪个狼窝?”二娃调皮的拿着吉德的黄县腔调学着一个女人的姿态,一甩辫子,“俺的程小二呢哪,咋的俺多日不见了呢?鱼儿奶奶有事儿找他。躲啥躲啊,躲着心里就有鬼,俺、俺见着他,绝不轻饶了他。”吉德看二娃这一学的样子,恍忽觉得似小鱼儿提过谁了,吃不准的猜闷,“二梅吧?”牛二说:“嗯哪!你这狼主咋当的?小鱼儿这小嫂跟二梅提过这话,一忙乎孩子,就给忘脑勺后了。二梅呢,可挂心上了,有事儿没事儿老找程小二嘎搭牙,说鱼儿小嫂找他。”吉德说你俩也是瞎蒙,“小鱼儿是跟俺说过。俺怕程小二一天不着调,人又啥,二梅不干,就没往上搭茬儿?这丫头,宰相家奴七品官,原来是装给俺看的。这是相中了咱的程小二了?”牛二说:“这能糊弄你吗?程小二这两天上七砬子老八辈、山溜子那噶达拉货去了,你不信,等他回来,你个个儿亲自问?”二娃说:“不行你俩嘎个东,反正你俩谁输谁赢,二掌柜和咱都有酒喝。卖鞋的,还怕你卖切糕的,沾掉鞋沾不了包?”
二掌柜吧哒着烟,喝着普洱茶,眨巴眼,拎个耳朵听着,也不搭话,瞅哥几个要嘎东,也沉不住气了,扛羊头卖上狗肉,对吉德几个说:“你们都一个萝卜顶一个坑的了,冬至咋样了呢,八成你们谁也不知道?”吉德忙说:“二叔听你这话,你知道呗!”二掌柜瞭下吉德,“俺不摸着地瓜须子,能耪耪垅台掏地瓜呀,这话问的?”吉德听二掌柜说话不乐意的口气,和牛二、二娃一对视,是挑小瞧他的礼了,都捂嘴拿眼神瞄着二掌柜偷笑,“刚搭一副架子,俩人也唱上二人转了。”吉德仨人异口同声地抻长眼神问二掌柜,“和谁呀?”二掌柜瞅着小哥仨急切想知道的眼神,小葱拿一把夹上了。吉德抬屁股凑到二掌柜身旁坐下,挪挪的贴着二掌柜,“二叔,不是你也要想嘎个东吧?”二掌柜一挺脖,拿眼盯着吉德,“嘎东,你不得输啊?”吉德往后一挺身儿,盯瞪着二掌柜,“咦,瞅这血楞的,这家伙,手把车轱辘叫上轴了啊?嘎!大戏园子,《铡美案》。京城来的。头些年还给没被冯玉祥撵出小朝廷的小皇帝唱过戏的戏班子。瞅包公那扮相,一身大气凛然,铡了忘恩负义的陈世美。”二掌柜一斜愣眼,问吉德,“就请俺一个人?”吉德大方地说:“你家俺婶和兄弟、俺大舅妈、还有俺这些哥们,请咱一大家子。俺还就不信了呢,老竹竿筒子敲不出响来?二叔,你不能掐会算吗,你掐指头算算,冬至才去奉天几天,顶多只有半年多点儿,吊膀子吧啊?是啊,奉天那噶达,啥地场,灯红酒绿的,摩登时髦娘们多如牛毛,像虱子似的,抓也抓不尽,一天痒痒得你心烦,那才叫粘米面打糊涂粘乎的直粘牙?冬至是啊也老大不小了,甜甜的老板一叫,还不晕糊啊!”二掌柜哈哈地说:“大少爷,这回你算是拉碾子上了磨盘,阴差阳错了?冬至吊的膀子可吊大发了,吊的是东北大学的洋学生!”吉德犯疑地问:“还洋学生?啊,那可是柴火插烟囱上了啊,哪个祖坟冒的青气?”二掌柜喷口烟,啊声的问:“你去奉天时冬至没跟你说呀?那百灵也没跟你说?”吉德说:“二叔,你说的事儿,八戒呱嗒嘴,没见猪头,八成是有影没人吧?”二掌柜说:“俺多暂说过没影的事儿了?送粮的伙计都知道。仇九也去了,他总归不能糊弄你吧?”
“俺这是诈你二叔?”吉德道歉地对二掌柜说,然后拍着大腿装着生气,“啊,这小子,钻泥的泥鳅了啊,这大事儿连大哥都瞒?”说着又乐眉笑脸的说:“才念几年私塾,这就攀上了高枝儿,真有他的啊!九病成魔,九炼成钢,这冬至就是有出息。”
“那可不咋的。上炕就知摸被窝里的瓜子、馒头!”二娃撇下嘴,谝哧地说:“有尖儿不露,一碓就是个天花。那心哪,打小就能装,沉着呢?哪像我傻乎乎的呀,没主意又搁不了事儿,可啥事儿没瞒着大哥?”
“冬至也不一定是想瞒着大哥你?俺看哪,八成是熬糖稀刚刚甜丝丝的。不像仇九他们说的那么邪唬,血糊搭掌的。”二掌柜分析着说:“大少爷,你在车轱辘泡,家里人都闹腾巴嚓的,谁有心唠扯这些呀?俺这也是话赶话赶到这儿了,才提提。冬至这人一向干啥准噌,叨上了,就有九成的把握了。”
“二掌柜说的那倒是。”牛二胳膊肘儿搭在二娃肩上倚着,追说:“冬至打小就眼眶赶门框了,在牛家圩子也算个小秀才了。这要不家里穷,早国高、大学的念上了。冬至跟小乐正相反,嘴懒腿勤,好琢磨事儿,动心劲儿。这回好了,咱土豹子窝,也钻进来一只喝洋墨水的凤凰,咱们可是脸上也跟着有光。”
“这里还有事儿呢?”二掌柜把烟袋插进后脖领子,学说:“听说那个洋学生叫啥啥,啊啊,是个姑娘这准了。叫、叫,啊叫红杏!听听这名字叫的,就招人稀罕。原先是东省哈埠人,为了逃婚,蹽到牤牛岭。可天下哪都有猫吃耗子的事儿,叫那噶达胡子头麻天给相看上了,成天上红杏家里闹哄磨蹭,可也没动抢,就是磨咕你。那麻天呢,也是个‘竹林七贤’阮藉那种人,不正眼看人,瞅谁都翻毛眼,这不踢了谁哪根筋哪根弦,就提溜个脑袋上牤牛山当了山大王。后来哈尔滨闹****、争路权不啥的。红杏有个同窗,和红杏挺要好的,叫杨……”
“叫杨柳青!”
吉德这一嗓子,惊诧得二掌柜两眼突突地瞪圆的瞠视吉德,没弄个后仰儿,眼珠子差点儿掉下来,“你、你咋知道?”吉德嘿嘿地说:“红杏,有意思!你说,你说。”二掌柜呃神地说:“你还是听谁说了,还提溜你二叔的长耳朵?”吉德一脸平淡,坦诚地说:“二叔,你说,俺听听,看看是不是和俺头些年来这噶达的路上碰到的事儿一个样儿,对不对上号?”二掌柜点着头,“是这样啊,那可巧了啊?杨柳青是****的一个头,官府通缉抓捕他。他就带十几个同学逃到牤牛山找到红杏。过了没几天,不知咋整的,杨柳青上山‘挂注(入伙)’。麻天听说杨柳青喝过洋墨水,惺惺惜惺惺吧,还叫杨柳青坐上了牤牛山的二把交椅。要说那麻天也够揍性,讲义气,听说杨柳青和红杏有一腿,忍痛割爱,派人就把红杏弄上了山,在山上举行了婚礼。据说,杨柳青和红杏结婚,是假的。目的是叫麻天断了对红杏的念想。”吉德堤坝插柳地说:“王二麻子也不傻,怕杨柳青反桄子,就把红杏父母劫上山当人质,叫圩子里好心人老驴头和二牤牛半道救下。这下得罪了麻天,圩子人怕麻天抱负,化干戈为玉帛,就拿‘万民伞’和酒肉,上山向麻天谢罪。”二掌柜接茬儿说:“后来不知咋的,杨柳青又下山回到哈埠,叫官府抓了,枪毙了。红杏就到了奉天,上了东北大学念书。红杏上学,听说还是胡子头麻天掏腰包,拿钱资助的呢。红杏上的课,正好是百灵女婿的教授,红杏就经常到百灵家去,冬至也时不时的常去百灵家,一来二去,俩个人就嘎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