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歆刚想叮嘱一句,怀抱一空,拥住自己的人已施展隐身术,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才恍然想到,他之前脸色那么苍白,竟还呕了血出来,虽然杨药师,巫师灭昼,术士方修联袂出力,治好他完全没有问题,但一时痊愈怕还是困难的。
本打算如他所愿,按时睡觉的,现下心情隐隐焦急,怕真的要如她自以为是的“心机”那般,直到他回来才能入睡罢。
苍腾都城戟乾距离王宫不过两百里,只约莫半刻钟的时间,邵柯梵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周家千年基宅外,身形停在半空,向下俯瞰,只见桂殿兰宫,雕梁绣柱,错落有致,绵延大片,屋檐灯笼高悬,映衬得大红色的琉璃瓦熠熠生辉,将诸院照耀得宛若白昼,景致各有特色,有的淡淡平铺,一方天地开阔入眼,有的在屏风、假山处转折,将空间隔了几重,韵味无穷。
除了不同品种的花树外,绿意葱葱的爬地藤蔓从铺地砖某处抽出,伸着淡黄色的尖头,沿着砖缝生长,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不少院中镶嵌着玲珑小湖,水面涟漪不断缓缓推送来去,波光晶晶亮亮。
大宅间多以长廊相接,蜿蜒如带,曲曲折折地通向正中最高大最豪华的那栋六层灯火辉煌的大宅,宛若托住一颗最璀璨的明珠。
周家建筑基业,可说是一座算得上规模的王宫,在广袤的戟乾都城很是引人注目。周家事各方经营,但凡与银子挂得上钩的行当,不管是明的还是暗的,都与周家有着密切的联系。都城正中的二十座大型茶肆酒楼,周家控制的便有十一座,除了苍腾王宫国库中数不胜数的财富,周家可说是掌控了苍腾经济命脉,每年纳税亦纳得十分殷勤。
女王在世时,表示愿意授予周炳夜和周炳夜的父亲周庭泽高官厚爵,必有某层意思,然而父子俩一面无意仕途,一面不愿意受王室控制,婉言拒绝了女王的这番好意,只是上缴税负的时候主动比之前多了两倍,然而,这对富可敌国的周家并无多少影响。
倘若真的是宛葭出事,郑笑寒又识出她的身份,事情将会如何发展,又有多严重可想而知,因此邵柯梵才会如此焦急,但愿,但愿还来得及罢。
大宅的三层正堂,摆了约莫五六桌人,皆着锦衣缎袍,一派华丽,举杯频相敬,筷箸频点盘,谈笑风生,气氛十分热闹,周家每日都有酒桌应酬,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唯一与以往不同的是,周炳夜强作笑容的表情下,却是难以言喻的沉痛和焦虑。
邵柯梵两指对弹,一股微小的气流正中周炳夜的眉心,他手稍微抬起,收回气流,惊诧莫名的周炳夜不受控制地抬起头,顺着气流的指引看向半空。
他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那悬浮在半空霜槿木密枝浓叶下的人,不就是,不就是……
他站起身来,面带歉意地对在座的人简单地说了几句话,而后提衣垂头,匆匆地下了大堂一侧的梯子。
邵柯梵敏锐地注意到周炳夜的神情暗藏着退缩,已成定局,无法挽回的黯然,心又沉了一截,待大富商急急步入霜槿木背对院子的阴影中,他亦轻巧地落了下来,稳稳站定,无声无息。
周炳夜面色隐在夜中,看不清楚,但可感到一种颓丧的气息,拱手拜了两拜,刚要恭问国君此行的目的,邵柯梵先一步开口,淡淡道,“关于今天下午的事……且不管是什么结果,你先将事情的原委道来。”
周炳夜轻叹一声,心有余悸地答,“昨日,草民收到鹰之君的来信,说宛葭是苍腾内应的身份已被发觉,要求草民以一半家财的代价暂时保她不死,以后小女将永远被囚在鹰之牢狱,度过余生,并且草民每年得向鹰之缴纳二成赋税为小女续命,不然,家破人亡。”说罢身体一软,跪了下来,声音压得很低,却在微微颤抖,“草民担忧宛葭,又求见国君不得,心如死灰,只得答应郑笑寒的条件。”
邵柯梵没有像以往那样斥责下跪的人站起身,颔首凝视着幽明过渡带的婆娑树叶,后悔,不甘,愤怒,遗恨,许多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郑笑寒之所以没有要求周炳夜散尽家财,因为她深知即便留周家一半财产,以周家的实力和根基,在半数财产的情况下依旧可以长久繁荣下去,如此,每年向鹰之缴纳二成赋税,比例不变,数量却在增加,鹰之的国库多了一个稳固经济来源。而那目前得到的周家半数财产,可以让鹰之的经济和军事实力一下子增强许多。
邵柯梵的声音有些沙哑,心预料到结果,却仍然多余地问了一句,“郑笑寒要求的半数财产已分割了么?”
周炳夜头垂得更低,“鹰之君要求以最快的速度将金票券送达鹰之,宛葭性命堪忧,草民实在不敢怠慢,但还是抱着希望去寻国君,打算将那一半财产捐与国库,并盼着国君念在宛葭为苍腾效命的份上,想想办法救她。却不料国君事务繁忙,没有时间接见草民,草民只好以最快的速度回戟乾,请了一位轻功拔尖的高手,将金票券和缴税保证书急急地送了过去。”
邵柯梵知道周炳夜为着一大家业的安危打算,不得已委婉地将罪责都推到他的身上,但事实确实如此,况且周家散了一半的财产,以后还得向苍腾敌国缴税,不知外人会如何评价,实在无法承受更多的打击。因此他只是淡淡地抬手,“起来罢,好生经营,本王不怪你就是。”
周炳夜连说了几句感激的话,而后顿了顿,顾虑着要不要开口。
邵柯梵看出他的心思,点点头,“宛葭毕竟为苍腾效命,本王会尽量将她救出。”
周炳夜差点又跪了下去,内心升腾起热烈的渴求,却不知深夜中着白色里衣的男子心情何等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