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被带走后的第一次说话,却并不感到意外,容颜枯槁若此,声音又怎会似从前?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因为死去时闭上了双眸,因此眼睛部位并无甚么变化,如灰色阴霾下的冰花,压抑之下璀璨明亮。
“是本尊。”绝彻淡漠地点点头,站起身来,负手在背缓缓走下台阶,忽然严厉起来,“王舒真,你以秘术逆转荣枯生死,多活了三十年,违背地狱规定的大限,由于史无前例,因此并无这方面的律令,就由本尊亲自来立。”
舒真面无惧色,眼中闪过不屑一顾的冷嘲,却低下头去,任银白的发丝垂下脸庞,吐出两个字,“请便,舒真无所谓。”
“噢!是么?”绝彻清楚她的性格,对她的反应丝毫不意外,却看向暗红色圆桌旁的十名灵魑,灵魑们知道新一条律令即将诞生,皆肃然起敬,负责记载整理条律的魅严手执冥灵之书,恭敬地等待。
“从今日开始,除了延年益寿,或因意外得褔者之外,非修仙之人使用邪术逆转容枯生死的,在人世多活了几年,死后便须在阴司城接受十倍年限的惩罚,而后方可转世投胎。”
目光移向一动不动的舒真,“由于王舒真并未丧失投胎的资格,不宜铸入剑中,因此,押去炼狱火城灼烧三百年。”
舒真肩膀一颤,她清楚亡灵在炼狱火城被灼烧的煎熬并不亚于**被灼烧时的,甚至更加痛苦,因为黑火中加了让亡灵恨不得灰飞烟灭的缚魂墨,禁锢魂魄不散,从里到外,纵横上下,每一处皆反复灼烧,如同放到沸到极点的油中,任其翻滚煎炸。
三百年,不生不灭三百年,何时才是尽头,尚且在人间的那人一定转了好几次人世罢!他本就对她不深的记忆,怕是要越发地稀薄若蝉翼了。
人世荒疏,经历的过往淡若白水,却成了记得的人存在的源头。
绝彻留意到舒真的变化,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她也不是铁铸的呵!再说了,炼狱火城的每一日等于人间一年,一年实际上等于三百六十五年,那么三百年便是十万九千五百年,她如今这副枯萎的模样,本该一进炼狱火城便会魂飞魄散,然而,被缚魂墨束缚住,无法求得消散湮灭,注定是要无尽地忍受。
“请将我的魂魄打散!”苍老的女子再次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却没有丝毫恳求的意味。
倒不是有多害怕,历来干净利落的她只求尽快作一个了断,她不愿,离人间的那人越来越远,若回首,已是几百年的光阴,那生之多渺茫,孑然多凄凉。
终究还是求他了啊!
那双诡魅若黑宝石的眸子闪现欣喜的光芒,很快压抑下去,恢复死寂,严词道,“王舒真,触犯阴司城刑律者,必需按照规定接受惩罚,休想逃避,再说了,在炼狱火城接受惩罚的亡灵都欲求魂飞魄散呢!众生平等,罪灵也不例外,又怎会徇私枉法,赐予你恩惠。”
灵魑纷纷点头,苍白似涂粉的脸上却做不出任何表情。负责纂写阴司宰纪事的慑魉郑重地记下阴司宰临殿后的第一件大事,并在后面评价:秉公守法,甚良。
舒真闭上眼睛,几年前,在与秦维洛合力击杀之下,正是她手中的青剑刺穿了陵王的左胸,那场景已经模糊不清,然而铁铸的事实,造就了她情劫之外最大的劫难,而这劫难,终究不就是因为情劫么。
舒真似知道他会这样说,冷笑一声,“即使如此,请便。”
一直弯腰驼背跪在荒古殿中,她实在无法站立起来,死去时为了维持那具遗体的美丽,她耗尽所有的修为,将元气注入其中,再加上实际年岁已经十分衰老,便成了如今这副憔悴无力的模样。
可她的心,却保持在开始驻颜的二十七岁那年,决绝,不惧,孤傲。
绝彻冷哼一声,摆摆手,那两名鬼差架起舒真,直飞上一层炼狱火城。
脊背不由得生出几分寒意,她知道一双冰冷的眼睛在后面紧紧追随,那个恶魔般浑身散发出浓郁煞气的阴司宰,是一心不会让她好过的。
三百年,三百年,人世多少度花开花落,季节轮换,她才知道死亡不是真正的诀别,此刻被押赴炼狱才是,待她投胎之后,早已变了桑田,那人可还是那般模样?
“你当年的同伴也在炼狱火城呢!呵,想不到吧?真是巧合啊!你们生前合力杀了本尊,死后也获得了相同的待遇,这样罢,本尊就将你安排在他的身边,天长地久,无聊了谈谈心也是好的。”
低而沉的声音敲在心间,荒古殿宝座上的阴司宰眸中散发出阴桀的幽冷光芒,嘴巴无声开合,将这一段话送达苍老女子的耳畔。
秦维洛竟也在!
舒真诧异地睁开眼睛,却只看到蒙蒙灰雾,不断向身后退去,她被两个鬼差架着,正在去往炼狱火城的途中。
她只知道秦维洛在苍腾与十三国大战中死去,潜意识里以为他已经投了胎,却不料他竟在炼狱火城接受惩罚,按理说,三年前,阴司宰还是乌措,与秦维洛无怨无仇,为何会惩罚他?
究竟发生了什么?在她看不到的那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