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家人口大致在六七口左右,两辈同居,亲密和睦,确实是一家人。”
“噢?”邵柯梵眉目一挑,嘴角讥诮地扬起,“小辈年龄段,长辈年龄段?长辈可都健在?”
楼钟泉不知国君的意思,还是如实地答,“小辈十几岁到三十岁之间,长辈四十岁到六十岁之间,长辈都健在。”
邵柯梵目光一狠,“如果本王是郑笑寒,长辈一定这样安排——有的健在,有的丧偶,有的双亡,免得惹人怀疑。难道郑笑寒专门挑了父母健在的人家?”
听国君这样说,楼钟泉一个激灵,“对!看来确实是有意安排的,不过……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邵柯梵沉吟一番,大概明白了一些,“你先下去罢,注意盯紧一点。”
他施展隐身术,却在出宫的时候转了念头,折到了婕琉殿,悬在彩绘着绿洲和水流的房梁上。
目光一下子凌厉无比,似乎一根煨毒的箭,刺向下面的场景。
简歆真的没有听他的话,到了这里,此刻正说着笑话逗子渊,子渊不时爆发出一阵天真的笑声,然而,黑亮无邪的眸子里淡淡的哀伤却散不去。
那两名剑客扮成的婢女正在一旁小心地侯着,国君并没有告诉两人派人挑断昭涟全身经脉的是他,只吩咐她们不能让子渊说出关于昭涟残废的话,然而,两人心里定是明白个大概,也不多问。
由于内心有愧,简歆比较忌讳提起昭涟,只有不懂事的小子渊偶尔问起娘亲什么时候回来,这时婢女便会将话题引开,简歆也在敷衍两句后,不安地转移到她的笑话上。
邵柯梵怔怔地盯了一刻,只觉得内心越来越堵,眉头也越皱越紧,对这个小生命的一点爱怜冷却了下去,直到子渊看了更漏,对姐姐说读书的时间到了,娘亲规定这个时候一定要读书,叫姐姐下次一定再来陪他,简歆才从座椅上起身,在两名婢女的陪同下走出婕琉殿。
子渊跟到门口,向简歆告别后跑进书房,拿起《子孝行》读了起来,稚嫩清朗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响起,似一只小鸡在早晨呼唤母鸡,格外凄清。
红衣身影转眼间已到书房横梁上,手动了动,仿佛受到意念的召唤,一团白光凝聚在掌心,然而,注视着那个孤寂的小小的身子,终究是将白光吸回了体内。
邵柯梵一横心,生怕自己改变暂时的主意,施展隐身术,前往荒原而去。
稀疏分散的白云似乎受到了某种号召,聚拢在一起,变成一朵大而略显灰色的云,一袭红衣衣祙扫过云翳边缘,倏而消失在云中。
果然,在临近褔蓁之地过渡带,面朝苍腾一侧的荒原,建起了两百来个帐篷包,密密麻麻的劳工像蚂蚁一样穿梭于材木与篷布之间,铺筑房基,支篷布,三轮铁车运载着较为平整的石头被人从山间推出,轮辙碾压出沉闷的“咕噜”声。
人群中不见郑笑寒,亦没有杨永清,几个暂时当工头的将领在走来走去地指挥,要么斥责失误,要么催促速度。
建好的两百来座帐篷屋中,偶尔会走出来一两个人,混入劳工队伍中,或观看,或帮忙。
邵柯梵神色一动,无论男女,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精神焕发,身体骨干健壮,似是练武之人,果然如他所料,郑笑寒意图跳出契约的约束,故而采用了这一招,再加上十三万座坟墓的威力,鹰之国恐怕要真正地强盛起来了。
上次与郑笑寒交手,从她的剑可以吸附恶灵,从而增强十倍的威力来看,鹰之修建墓地的用心昭然若揭,然而,就是不知道使用了什么秘术,能够将死尸的亡灵镇住,让鬼差无法带走,并将其变成凶残的恶灵,用到时关键的一步是,需要施了法的剑来唤醒。
难怪,祭尘和法师重烛都无法看出任何异样。
邵柯梵恍然一惊,战争以烂摊子的局面收拾后,他只顾围着简歆转,沉浸在她归来的喜悦和她冷淡的悲哀中,放在国事上的心思要比原来少了几许,对郑笑寒的提防也不如以前那般警惕。
而今,他们重新走到了一起,他见到了难得的笑靥,并得到半年婚期的承诺,是应该好好与郑笑寒斗斗了。
然而,隐隐有一道深渊,随时可以将他们之间吞噬,再难回头,他每日例行上朝和批阅奏折之后,时间几乎花在了对这件事的纠结上。
难道,错了一件事,真的需要付上错十件的代价去弥补么?而越来越多的错,便是万劫不复,便是永远遗憾。
可是,他有什么选择,他能如何选择?
苍腾国君的目光黯淡了下去,仿佛一枚星辰不断下落,轨道越来越幽黑,最后滑入无底洞,身不由己地下沉,看不见自己,分不清自己是人还是黑色。
忽然想到那如花的笑靥,那颗莽荒最美心灵,那纯善至上的灵魂,他精神一振,眸中星辰闪亮,施展隐身术消失于云中,那朵大云瞬间分散开来,稀疏清淡,朝各方幽幽飘去。
不管未来怎样,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