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歆猛地怔住,不敢置信。
“真的?”苍腾国君神情镇定,却难以掩饰眼中的欣喜,宽袖中的手,轻轻一颤。
“是的,不过你首先得当着在场的人承诺,倘若我让木简歆活过来,你就收兵回国,对鹰之主动发起战争的行为既往不咎,并且,从此以后,与鹰之互不侵犯。”
邵柯梵陷入了沉默之中,这场战争中,苍腾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士兵就死了四十万,血流满地,尸横遍野。
然而,他确是深深地眷恋着她,无法自拔。
“不,我不想活了,我想陪着维洛。”简歆犹豫过后,喃喃自语,脸上怅然而迷茫。
邪娘子略有些诧异,然而马上又想通了。邵柯梵的所作所为,在意他的人都会寒心罢!
她本想用冥灵语言告诉她:秦维洛正在炼狱火城,忍受无穷无尽的惩罚。
顾及他的力量,他的眉心被钉入一条长钉,头固定在铁架上,无法移动半分。
只是那双柔和的翦水眸子,痴迷而痛苦注视着灰色的火城顶盖,他无法得知她的方位,只清楚人间一定在遥远的上方。
“如果你不愿活,就会有更多的士兵死去。”白衣女子腹中的冥灵音传入简歆的耳中,她不由得一怔,终于痛苦而缓缓地点了一下头,头垂下的瞬间,泪水决堤,亡灵之躯一下子虚脱无力,瘫软在地。
邪娘子悲悯地看了她一眼,并不扶她,目光转移到沉思良久的邵柯梵脸上,“国君,考虑得如何了?”
邵柯梵微微一笑,眼里闪过狡黠的光芒,使用广传音,“可以!可是,苍腾四十万士兵不能白死,他们的牺牲,十个简歆活过来无法相抵。本王,也有条件。”
原以为国君为了木简歆,会毫不犹豫地撤兵,对四十万士兵的死熟视无睹,然而,见国君犹豫如此之久,并说出这番话,苍腾将士的心里升起了暖意。
其实,一个不啻于灭国的主意,在邪娘子提出条件时便已经形成。
邪娘子心一沉,“什么条件。”
“削减兵力,控制在十万以内,不可将力量派赴它地,也不可以招募剑客。苍腾存在到何时,鹰之便遵守到何时。”
听到“可以”,知不会亡国,郑笑寒欣慰了许多,然而,此语让她的心情再度低落下去。
如此,鹰之对苍腾,便无半点威胁,是永远也无法强大起来了。
邪娘子看着郑笑寒,征求她的意见。
郑笑寒紧蹙眉头,一个想法飞快闪过,却不在眼神里透露半分,咬咬牙,故作屈辱,“好。”
“那么,请两位国君发誓罢。”邪娘子道。
“不,我要立契书。”郑笑寒盯着邵柯梵,眼里的复仇火焰依旧在烈烈燃烧。
“好!”邵柯梵冷笑一声。
军中的笔墨纸砚端了上来,两国国君立下了契约,并按上了手印。
“邪娘子,请罢!”邵柯梵看着棺椁中沉睡的女子,对邪娘子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简歆,躺到你的遗体里,我用灵肉合体法让你复生。”邪娘子对身侧的女子道,不再用冥灵语。
郑笑寒一惊,诧异地环顾四周,邪娘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是亡灵,国君无法看到的。”
忽然想到了什么,郑笑寒眼睛瞬间雪亮,“丹成,丹成的亡灵呢?”
“已经投胎了,史官很安静,不像……”邪娘子及时住了口,下意识地看了邵柯梵一眼。
邵柯梵眉头微皱,却也不多问。
她说的,是简歆罢!
“在哪家?”郑笑寒急不可耐,仿佛忘记了仇恨和痛苦。
“天机不可泄露,生人不可知亡者的轮回。”邪娘子摇摇头,惋惜地看了她一眼。
郑笑寒的目光黯淡了下去,眉眼一凝,走到鹰之武卫队面前,骑到马上,命令,“收兵”,而后掉转马头,领兵向鹰之方向头去,几步后回头,“多谢邪娘子。”
然而,在扭回头的瞬间,目光扫过苍腾国君的脸,却是万分痛恨和憎恶。
邵柯梵淡淡地对视一眼,眼中暗含警告的意味。
身后,黄衫女子从棺椁中慢慢坐起,灵肉分离了三年,她似乎很难适应“复生”,脸部僵硬,眼睛呆滞。
将士一片惊呼哗然,几乎不敢相信资金的眼睛。
“简歆。”邵柯梵大喊,不敢相信地摇摇头,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季总将军与楼剑客一道率兵回国罢。”
他用广传音下了命运,看着武卫队踏过遍地的尸体,朝苍腾方向回去,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场战争,就如此结束了么?
看到他,简歆的表情一下子生动起来,双眸里焕发出活的光芒,激动,痛苦,失落,惆怅交织在一起,定定地注视着他,眼角那滴凝滞了三年的泪水,终于顺着脸颊留下。
她站了起来,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简歆,简歆……”邵柯梵紧紧抱住简歆,全身激动得颤抖。
他做梦都想不到,她竟会有活过来的这天。
因此,这一定是现实。
扭头一看,邪娘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柯梵……”简歆柔柔地唤,她刚复生,身体十分虚弱。
“你飘零那么久,终于回来了,我再也不会让你走。”邵柯梵忍着胸口的不适,将她抱起,轻声,“我们回宫。”
她的眼角,泪水不断滑落。
“不哭,我知道委屈你了,以后,好好补偿你。”邵柯梵替她拭泪,却是怎么也拭不尽。
那巨大的悲哀,让她的眼睛看起来像两个深不见底的伤口。
“简歆,不哭。”邵柯梵垂下头,吻她的唇,却感到分外的冰凉,“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柯梵。”简歆又唤了一声,含着叹息的意味。
“怎么啦?”他抚着她的脸,爱怜地看着她。
简歆柔弱一笑,“没事,我们回去,回去。”
“好。”
伤口的痛席卷全身,他连隐身术都无力施展。
楼钟泉以为国君能够轻松回宫,便没有留下一匹马。
“怎么了?”见他停着不动,简歆推了推他的胸口,却发现血迹沾到手上,讶然想起,“你受伤了,放我下来,我扶你。”
“左胸这剑被你挡回去了,其他伤不碍事,我是想悼念一下苍腾士兵。”邵柯梵平直站立,看向遍地的尸体,暗暗调息。
简歆的手覆在他的胸膛上,将内力缓缓输入。
“简歆。你这样会更虚弱的。”邵柯梵将她的手拿开,“我伤得不严重。”
“咴喂喂,咴喂喂……”
一匹肤黑毛栗的马,从荒原与苍穹交接处跑出来。
头颅高高扬起,嘴里发出激动的叫声。
“亚卡。”简歆眼睛一亮。
“它该是找你去了,我三年没见它了。”邵柯梵叹息一声,“三年了。”
“三年了。”简歆喃喃,神情恍惚。
亚卡很快跑到他们面前,用额头抵蹭主人的肩膀,鼻腔里不断呼出热气,黑亮的眸子里泪花闪烁。
“亚卡。”她想告诉它,亡灵三年,其实她去陪了它很多次,然而,还是忍住了。
“该走了。”邵柯梵在简歆耳边低语,将她放上马背,环抱着她的腰。
亚卡朝苍腾方向奔驰而去,宛若当年。
然而,马背上的黄衫女子却没有归去的喜悦,一路泪水无声,任是怎样也流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