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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波又一波的人浪滚滚而来,抗议袁世凯政府私下里和日本政府勾搭,这二十一条的事,虽然没见着,但是人言可畏:这日本人可狠着呢,做顺民真的没有活路了!
张作霖看着人群,他现在可没有张汉卿想得远。自打三年前做了“封疆大吏”----手握27师之后,多半个奉天省可都掌握在自己手里。虽说还有个二十八师师长冯德麟和自己平起平坐,可他毕竟驻地在广宁(北镇),在奉天城的话语权,还是自己比较响亮些。可是树大招风,中央连续派了两任都督,始终不顾自己的诉求与暗示,思之让人心寒与警惕。要不是在这乱世有枪杆子才是真王,自己难免不被排挤出去!
第一任奉天都督张锡銮是袁世凯的好友兼把兄,张作霖和冯德麟都是他间接招安来的,其个性有些像《水浒》中的宿太尉。袁世凯把老把兄从直隶都督调为奉天都督,是因为张锡銮对张作霖、冯德麟二人有恩,现在张是廿七师师长,冯是廿八师师长,都是奉天的实力派,派别人督奉,怕这两位师长反对,派张锡銮督奉,一方面张在关外时久,有威名,又与张、冯二将有旧,应该是人地相宜。
怎知时移势易,天下没有一成不变的。张、冯手握重兵,又都是桀骜不驯的绿林人物,当张、冯两人发觉这位老长官之来奉天,反是因为靠他们二人为政治资本,他们对待老长官的态度就颇为冷淡,言谈举止之间毫不保留对有人凌驾在自己头上的不满。加之张作霖曾被袁世凯接见过一次,身价为之倍增,其府邸日日门庭若市,车水马龙,成为奉天事实上的政治中心。本来张锡銮奉到督鄂令时,还有封疆之满,曾题诗云:“二十年前一少尉,而今开府鄂王城。”经过这一番折腾,可怜的张锡銮已是年逾古稀的老人,对此实在不堪忍受,遂提出辞职。又有留别属僚的诗:“一身去就等鸿毛,回首辽天夜月高,独架风轮先马卒,恐教别泪染征袍。”
这下他留下的奉天督军之位更让张作霖眼红。为表示志在必得之心,张作霖给中央下达了通牒,便是张作霖致电陆军总长段祺瑞所说的:“辛亥癸丑之役,大总统注意南方,皆作霖坐镇北方之力。今天下底定,以谗夫之排挤,鸟尽弓藏,思之寒心。中央欲以护军使将军等职相待,此等牢笼手段施之他人则可,施之作霖则不可。承总长相待甚优,与吴俊升对调一节,极所赞同。谨率全军驻防荒僻,以俟钧命。但愿早脱奉省,以免祸至无日。”洋洋洒洒说了半晌,无非是告诉中央,别他妈的搞卸磨杀驴这一套,乱世之时,惹火了老子,大不了脱离中央自立门户。
张作霖直截了当地向中央居功讨赏,实际上便是冲着督军之职,而所谓“与吴俊升对调一节”,实则是一种威胁,意思是若敢“对调”,则必然自由行动,到时“祸至无日”,后果自负,其枭雄本色跃然纸上。但是袁世凯和段祺瑞这种正规的军人,根本看不上张作霖这种绿林出身,因此当张锡銮迫于压力请辞的时候,袁世凯仍不愿委张作霖以都督,而是派段芝贵入督奉天。
这个段芝贵是大有来头的。
段芝贵,字香岩,安徽合肥人,1869年生。北洋武备学堂出身,后留学日本。曾任袁世凯新建陆军讲武堂教官。1912年任武卫军总司令。1913年授陆军上将,任陆军第一军军长。1915年8月,授镇武上将军,节制奉天、吉林、黑龙江军务,兼奉天巡按使,又封为一等公。这时的小段是袁世凯的红人,是北洋军中后来拥护洪宪帝制的第一号人物,又是段祺瑞的本家和同乡。此时他才46岁,可以说是年富力强,阅历丰富,头衔繁多,翎顶辉煌,前途一片光明。
来奉之前,段芝贵是湖北将军。不过他在鄂的日子并不好过:湖北省会办军务的王占元不把段芝贵放在眼中,时刻想迫小段离鄂。张锡銮和段芝贵都受到部下悍将的白眼相加,他们都向袁世凯哭诉,尤其是小段,一而再、再而三地向袁面泣。
因段芝贵的父亲段有恒在当年张作霖受抚时是张的保人,再后来张作霖为了讨好袁世凯,曾拜段芝贵为老师,段也在袁面前为张竭尽好话。从某种程度讲,段芝贵有恩于张作霖。所以袁认为让张、段二人对调,或许可以缓和一下,民国4年8月18日,袁发表命令,鄂、奉两督对调。
袁世凯这样的安排煞费苦心。
张作霖虽然出身草莽,却也不是一昧地讲义气,他表面上不便拒绝小段上任,心里还是十二万分的不愿意,只是现在不是翻脸的时候,且又有同省另一只大老虎冯德麟在,因此张作霖遂姑且把一股子怨气按捺下去,反而继续出人出力,为袁世凯摇旗呐喊,装做极为忠心的样子。
这二十一条,大总统是矢口否认,但看样子也绝非空穴来风。卖国的事情咱张作霖不做,可是自己又有多大的份量,来改变目前中央政府对外孱弱的局面呢?现下可做的事情,就是小心翼翼,在大总统处留个好印象,努力侍候好身边的这位督军,这位段督军虽然初来乍到,却是可能决定自己将来前途的重要人物,大总统新派此人来奉天,可是来者不善啊。他有些后悔,不该在之前给中央那封意气用事的电报,估计给当政者一个“有野心”的不好印象。在这当口,可不要出什么事哈!
段芝贵望着人群,面色铁青。他是袁世凯的亲信,奉天省的督军,掌握着全省的军政大权。就职不到半旬,就发生了这场民潮。他转头看向张作霖,故作担忧地说:“雨亭兄,可要想什么办法才好。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但是任由此风渐长,恐伤大总统清誉。”
张作霖深知段芝贵的来历,此人不能硬碰,必须韬光养晦,待机而起。自开始起便对段芝贵极尽逢迎之能事,甚至“不时搜购珍贵古玩,馈送段父,以买其欢心”。虽然他来奉天时日不长,根基也远不如自己长期在此硬气,但是朝中有人好作官,这民国当口,在中枢说得上话的,奉天没几个人。而段芝贵,恰恰是袁大总统派来的。
“镇压么?老子才不做这伤阴鸷的事。妈了个巴子的袁世凯为计好日本人做皇帝,把祖宗都卖了。老子说什么也不能做这千夫指的事。不过要用什么办法,止了这场风潮才好。毕竟这事闹大了,老子再不作为,对老子的仕途影响也不好。”张作霖心思甫动,忽然看见远处张学良一行如风驰向人群,疾驰的马蹄声在人声中清晰可辨。
凭心而论,张作霖对张学良可谓寄予厚望。这小六子自幼聪明机智,能文能武,在奉天大儒金息侯门下颇多赞赏,时人谓之将门虎子。不过他年龄尚小,一些事情处理起来未免孩子气、理想化了。像奉天游行这事,前些天还和自己吵得不可开交,说什么“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怪自己不支持民众自发的爱国热情云云。在要紧要关头,可不要被他拆台,到时候在督军那里留下个不好的印象啊!
张汉卿接近人群,扯一下缰绳,“素练”通人性地放慢步伐,然后轻轻嘶了一声,顿足不前了。多亏是好马,一路上被姜化南略指点一二,驾驭起来却不露生疏之意。他跳下马来,一手执马,一手高呼说:“各位父老乡亲,汉卿有几句腑脏之言,请容某一吐为快!”
人群已停下,数千双眼睛齐刷刷看着这位奉天城里的名人,将军府里的英俊少公子。不是他有多大的影响力,其实是处在军阀积威之下对权贵子弟的本能反应。要知道此时离清帝逊位不过4年,西方民主思想远未成熟,看社会发展到今天一个乡长与百姓讲话时对方卑躬屈膝的样子即可见一般,何况是督军府的少帅?
游行的人群主要是由奉天学堂的青年倡议并引导的,这里有一拨忧国忧民的知识分子,在西方民主思想的畅想下,已经有了革命思想的萌芽。不过真要达到后来**党的理论高度还远远不够,他们只是因为奉天地处关外,远离中枢,北京政府对此鞭长莫及罢了。另外鼓噪助威的多是对时局不满、或是对日本人在东北的经济掠夺不满的商贾与工人,只是借着二十一条的由头表达愤懑之情而已。这些为首的青年学生“军”也听闻少帅的民主与豁达,以及对日人在奉天耀武扬威的不满,一个为首的学生领袖便对大家说:“少帅是奉天府最有见识的人了,先听听他是什么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