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半前的那件事之后,她与阿嫂之间就像一直隔着些什么,无论她怎样地努力想要冲破这层隔膜,阿嫂对她始终无法再如曾经那样。
不!阿嫂还是关心她的!关心她的衣食住行,关心前朝一丝一毫的动态,甚至放心地将自己手中掌控的关于北郑的一切都交托给了她。然而,阿嫂的心,宇文睿却看不清楚了。甚至有时候,宇文睿会突生出一股子令她很是不安的感觉:阿嫂像是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
还有,最让宇文睿忧心的是——
“朕只是担心皇嫂的身体。”那些隐晦的心事,她自然不会对宇文克勤叙说。
宇文克勤也是面露担心:“是啊!这两年来,太后的身体很是虚弱,小病不断的……照理说,她老人家正值春秋鼎盛之年,不应该啊!”
可不嘛,才不到二十八岁,身体怎么会这么差?
宇文睿听得更是烦躁,也等不得申全斟酒,自己抄起酒壶,斟满,喝干。
心病!阿嫂是心病以致身病,她怎会不知?
宇文克勤见她如此豪迈做派,也是一呆,忙道:“申全!还不快给你主子布菜!”
眼看着宇文睿吃了两口菜,压下了酒意,宇文克勤才缓缓道:“该找个妙手,好生给太后瞧瞧才是。”
宇文睿苦笑:“施然就是大周杏林第一妙手,再妙的手,能强过他去?”
宇文克勤语结,却也不愿见她为太后的身体过于伤神,怔怔瞧了一瞬窗外的雪景,笑道:“今日小年儿,陛下可记得?”
“唔,晚上还要陪太皇太后和太后用膳,祀灶。”宇文睿答得心不在焉。
宇文克勤笑道:“陛下忘了今年悦儿他们要回来过年吗?原定的,今儿晚上就能入城了。”
宇文睿惊喜之下,一拍脑门,“朕真是忙糊涂了!悦儿今日要回来了!两年多没见到她,也不知出落成什么样了!还有阿姐,朕好生想念她!”
她一想到即将见到许久未曾谋面的儿时伙伴,阴郁的心绪也转晴了些,遂很是盼着能及早见到景嘉悦和云素君。
“今夜要陪母后和皇嫂,怕是见不成了……明日!明日朕亲自去英国公府见悦儿!还要召阿姐入宫来!”
宇文克勤笑吟吟地看着她真情流露,心中也是欣慰:皇帝虽贵为天子,但极是重情义,他们一同长大的情分,皇帝从没有忘记过。
寿康宫内,亦是一团暖意融融。
段太后穿着寻常单衣,懒懒地倚在锦榻上,脚下跪着的小宫女正乖觉地替她捶腿。
她扫了一眼还披着夹衣,面色泛白,却依旧脊背挺直端坐着的景砚,默叹一声。
“怎么好端端的,又病了?既病着,何苦大雪天的,还巴巴儿地跑出来?孝顺也不差在这一点儿上。”
景砚淡笑,道:“不来问安,恐怕母后担心。让母后见笑了!”
段太后摆了摆手,道:“有什么好见笑的?谁又没病过?只是,皇后啊,你这心思,也是太重了些!”
景砚垂头,轻声道:“只是天气乍暖乍热,感了风寒……”
段太后佯怒,嗔怪道:“你当哀家老糊涂了?哀家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呢!算来哲儿去了将近十年了,你却还是看不通透……哀家这些年啊,恨不得日日劝着、数落着然儿,如何?连他都娶了亲了,儿子都满月了!哀家劝他,何尝不是劝自己?人没了,就没了。她们在天有灵,难道不盼着我们好生过活?难道非要把自己折磨死了,才算不辜负了她的情意?当真去了那一世,就能寻着她了?且不知她在何处呢!我们活着的,要是日日夜夜的自苦,岂不辜负了她们一番盼我们好的心思?”
景砚默然无语。
“所以啊,哀家这些年什么也不想了!爱吃爱喝的呢,就多进些,至多吃撑了肚子,还有然儿的消食汤呢,怕什么?闲着无事了,就召几位老亲眷入宫聊聊乐乐,又或者看哪家的孩子般配,就倚老卖老牵个红线……自己找开心呗!”
景砚闻言,不禁莞尔,可心中却也泛着微微的苦涩:母后豁达,自己却是没法做到的。这是心性使然,也或者是年龄使然。
她才不到二十八岁,若放在寻常大户人家,正是繁花似锦、夫君疼爱的年纪;可是,在这凄凉的深宫中,她却是失偶的孤雁。
若说孤独,也不尽然。
景砚的眼前不由得晃过宇文睿的脸——
无忧那孩子,像是一团火,暖烘烘的发散着无尽的热力,让这本该冰冷的深宫都沁上了几分暖意。
可是,两年半前的那件事,发生了便是发生了。无论她如何想要努力回复曾经面对无忧的心境,终是无能为力,反倒在每次逼迫自己如此之后,夜间哲浑身浴血的模样便会惶然入梦。心中愧疚无奈之后,总是难免一场病痛。这样循环往复,把一副好身体也生生糟蹋了。
景砚粗通医术,她知道自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皆是心病所致。身病好治,心魔难除。
每每病势沉重、心神恍惚之时,总有个念头毫无征兆地蹿入她的脑中:若有一天,这样死掉了,是不是就会坠入那无边的冰冷地狱?
那里,一定很冷吧?一定不会有一团火热暖着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