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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约摸是四月中。每逢月中,钱塘江的潮汐总是不得安分。不仅午后涨潮的时分会汹涌肆虐,哪怕是清晨、黄昏这些时段,一样有云波诡谲的滚涂浪、乱涡涌。哪怕是来杭州做生意的海商,如果不是经年航海行船的老手,一般都会避开这些时间进出钱塘江、直航候潮门,而选择在昆山、松江、明州等处卸货登岸。走陆路或者换内河船,来杭州这座如今十世纪时全球最大的销金窟碰运气。
不过此刻,却有一艘大约六百料大小的沙船,从杭州湾晃晃悠悠地驶入钱塘江口。船头挂着的旗帜,也是非常少见,并非吴越人或是北朝旗帜,歪歪斜斜呈梯形状,还拖着稀拉的穗子。连船帆都是草席织就,比普遍用竹篾做硬帆的吴越海船要略微古朴一些。
以现在吴越的航海技术,造福船广船乃至其他新式改良船型,休说六百料,便是六千料都有可能造出来;但是如果船型是平底沙船的话,便有些少见了——众所周知,沙船只能适合浅水航行,最擅对抗黄海的滚涂浪;但是如果到了水深加大的东海,这种平底宽底船就没有稳定性优势了。吴越海商素来志在四海,需要跑的航线门类繁多,怎么会花心思思量如何把沙船这种注定内河或近海使用的船型做到这么大呢?
不过小半日,这艘怪船就航行到了候潮门外,占了码头上最大一处泊位,然后自有一群穿着高腰服饰的异国男子下船来,市舶司的税官迎上去接洽之后,又拿出一份此前仅仅有限公示的敕命确认了一番,便入宫呈报去了。
……
“兹有高丽舶主王大世,特选沉水千斤,迭为旖旎山,象衡岳七十二峯。因闻吾王虔于佛事,特不畏海途艰险,舳舻相衔而来敬奉,其心可嘉,特赐黄金三千两,以酬其劳。准许入宫觐见。”
礼部官吏会同市舶司的税官宣读了旨意,并且给了回赏之后,那个挂着“王大世”名号的棒子海商,便被护送着进宫接受召见,随行的自然还有一些扛着“旖旎山”和其他礼物的随从——这年头的海商但凡做得大的,都可以从本国君主那里弄到一些对外使节的差使,如果机会合适就拿出来晃悠一下,机会不合适就收起来在商言商;钱惟昱的侧妃蒋洁茹家,便是这一方面的杰出代表。
旖旎山,如前文诏书所说,顾名思义便是以沉香木中外观古拙、形如假山的精品进行加工堆叠,形成南岳衡山群峰的姿态。沉香素为佛家所推重,吴越王数代以崇佛佞佛著称,这么一件进贡贸易纵然为外人所知,也定然是会被传为美谈的。
钱惟昱在宴客的玉华楼内接见了这一行高丽海商。那个自称王大世的人看上去至少有五旬年纪了,这么一把岁数还自己跑海,着实是不多见。
“你便是王大世了么、寡人秘招高丽海商去辽国行商、这件事儿你可办得了么?”
“外臣愿闻其详。”
“打开。”钱惟昱一开口,旁边自有心腹侍卫掀开堆在一旁的几口箱子,里面却满满地都是银子。钱惟昱一指,只说道:
“这些东西,务必送到北汉刘承钧手上,准你半路上给契丹达官贵人买路,乃至你自己辛苦,花费掉其中一半。而后,便是源源不断贩粮、贩卖箭矢、倭刀到幽州,能够自己运去太原自然是最好。若是做不到,辽人地界上这些东西多了,自然有辽国商人逐利去太原做买卖。寡人只有一点要求:不会给你任何书面勘、凭证。出了什么事儿,都是尔等自行逐利所致。”
“外臣谨遵陛下圣旨。”王大世恭恭敬敬拜了下去,居然也不谈任何条件。
钱惟昱眉毛一挑,冷冷说道:“番邦蛮夷,欲陷寡人于不忠么。然如此言辞又有何用,出了此楼,便如烟散风中,无人得闻了。”
“外臣不敢陷陛下于不忠——只是外臣祖上世代尊陛下列祖列宗为君,传袭至今而已。陛下若是不信,可屏退左右容外臣徐徐禀报。”
钱惟昱正想说他身边的都是心腹之人,却突然看见王大世背后跟着进来的从人中有一个蒙着黑纱的身影,虽然看不真切身段面容,却明显很是瘦削,略一思忖,钱惟昱便大概知道是什么事情了。当初钱惟昱的曾祖父、吴越武肃王钱镠可是对东海上的新罗国,渤海国,琉球人自称中原皇帝的,这些藩国也都承认,如今来人这么说,显然是这些亡国遗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