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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兹有天下兵马都元帅、吴越国王钱惟昱,其族世代藩屏东南,已历六世。逢此纷攘,堪称楷模。又有聿卫王师、共灭伪唐之殊勋,虽分茅裂土难赏其功。兹授吴越国王钱惟昱天下兵马大元帅衔,另赐誓书铁券……”
建隆元年正月十五,元宵佳节;赵宋册封使团在路上走了十日开外,总算从河南地界到了吴越国——冯道今年已经80岁整了,这么大的年纪,哪怕是坐平稳的大船沿着运河静水缓缓而来,也要开得慢一些,否则身体吃不消。
同样的一幕,相隔八年之后再次在杭州城内、吴越王宫中上演。宣读诏书的人依然是老而弥坚的冯道;只不过册封的封号从当年的“天下兵马元帅”多了一个字,变成了“天下兵马大元帅”;而接受诏书的人也由钱弘俶变成了钱惟昱。
冯道破天荒的先后宣读了两份诏书。第一份据说是以周恭帝柴宗训的名义写的——从时日来看,应该是柴宗训准备在自己元年元旦的时候大赏天下群臣藩属,加封有旷世大功的吴越王钱惟昱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另一封则是赵匡胤的旨意,仅仅延后了两天发布时间——据说,第一份诏书是在柴宗训逊位前就已经写好了,也通过了中书门下诸般法律程序,是合法的诏书,只是还没送出柴宗训就禅位了。
既然柴宗训是“推位让国”禅让给赵匡胤、而不是被推翻的;赵匡胤自然会追认柴宗训禅让之前颁发旨意的法律效力。因此这两份意思相同,措辞略有差异的诏书就都被冯道送来了杭州。这个举措,从道义上大大降低了钱惟昱如果接受赵匡胤的旨意时,是否会被质疑为“不忠于后周”的可能性。
从赵匡胤的角度来说,这又给了双方各多了一个台阶,防止吴越人因为一时的不冷静而直接翻脸,明目张胆以给大周报仇复国为口号和赵宋兵戎相见。赵匡胤自问他新建的大宋有继承原来大周的军事主力在手,和吴越人刚正面肯定是没难度的,但是大宋的敌人肯定远远不止一个,能够暂时稳住的当然还是稳住的好。
“恭帝是否依然安好?”钱惟昱听完旨意便站起身来,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接旨,而是不卑不亢地问了冯道这么一句话——赵宋使团以冯道为首,却不代表没有别的副使文官了,其中肯定也还有赵匡胤监视冯道所派出的绝对心腹,所以有些戏码可以做的话还是要做一下的。
果然,那两个给冯道当副使的宋臣听了钱惟昱的言语,便有些警觉的神色;似是惧怕对方对赵匡胤的诏书拒不受诏。不过冯道倒是坦然非凡,淡定地回答道:
“恭帝自以‘国有长君、社稷之福’为念,思及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方今天下四方扰攘,若主少臣疑,必将遭致大难、兵祸及于百姓。然恭帝虽才贫智弱、年幼无力,却胜在仁德之心纯发赤忱,不愿天下百姓为一姓之家天下而受苦,自甘禅与有能者居之。今上本不预其中,也是猝逢众军拥戴,顺应时势以至于此。恭帝逊位后,今上于周室宗族丝毫无所侵犯,移封恭帝为郑王、至房州恩养;并颁下誓书铁券、明诏碑文,明言柴氏子孙永受优礼尊荣。”
钱惟昱听了这番言语,又挤出几滴不甘的泪水,做足了大周忠烈的戏码,才缓缓再拜,口中说道:“自古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若是大周天子受辱,寡人断不能受后诏。然方今既有明证,禅让之事并无胁迫,纯发赤忱,柴氏礼遇,丝毫未损,寡人便愿受此诏——不过稍后寡人自会派回礼使节随返汴京、房州,携重礼拜见今上及郑王,确认其情形,还望冯相体谅。”
冯道的两个副使心中一口气总算放了回去,却不解钱惟昱一个外镇国王,为何会对大周如此忠义——吴越国迎来送往,都送了五个朝代灭亡了吧?也没见此前对于改朝换代的事情扭扭捏捏啊。
那些人如此猜疑之间,冯道却是心有灵犀一般地设问了一个问题,与钱惟昱配合得丝丝入扣:“大元帅忠于世宗及大周,实在令天下人感佩。不过中原更迭已历五代,此前历代吴越王也不曾拘执于一姓天下,今日如此,可否为老夫解惑啊?”
冯道此行前来,从头到尾都有副使跟着,本没有和钱惟昱提前私相接洽排练过,但是冯道的问题又恰好是钱惟昱想要说给两位副使听——其实是说给赵匡胤听的——却没有机会的。冯道一配合,钱惟昱自然是立刻大义凛然地回答:
“非也非也,天下之势更易,有亡国者,有亡天下者。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