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如同压抑的狼嚎一样凄惨的叫声传出,然后小道姑就把她做的那些该进化学实验室的吃食毫无留恋地丢掉了。这里面半是她手艺的罪过,半是她不熟日本人的调味特性,只把纳豆当成是中土的豆豉那般用了,结果中原美食豆豉鱼变成纳豆鱼之后,就不适合上餐桌、只能进化学实验室了。
……
一夜无话,次日,钱惟昱行尸走肉例行公事一般,保持着外交家职业的微笑,到了藤原师辅那里赴宴。藤原师辅客套一番,少不得问起昨日钱惟昱答应的给朝廷敬献银山收益的事情。
钱惟昱自然是装傻充愣,以中土素有此例来解释——中原从秦汉始,矿山多是国有的,尤其是涉及铸币的金银铜矿。钱惟昱不知道在日本私开的矿山可以独吞,所以心虚请示,也不为过。
藤原师辅少不得不小心问道钱惟昱许给村上天皇的钱粮多少,钱惟昱淡然地实话实说,说是一年各项寄进约十余万贯。
听到十余万贯这个数字的时候,藤原师辅的嘴角少不得悲愤地抽痛了一下。许久,才蓄气憋大招一般憋出一副“朝廷有幸、天佑吾皇”的振奋神色来。
等到钱惟昱再不小心提到、如今因为吴越海商的海船连年进步,已经不需要经过耽罗岛、或是高丽沿海浅水区,可以从苏州、明州走深海直达航线直扑淡路附近的濑户内海、在淀川靠岸,使海货直达京都、供给畿内。
对于这种通商的利好消息,藤原师辅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当下说了些真心恭维的场面话,所有作陪的人也算是第一次敞开了赞叹,无需藤原师辅表情暗示该如何说。
只可惜,这般和谐之景没能持续多久,钱惟昱便提到:他向天皇奏请,准许吴越海商在兵库、摄津淀川沿岸另建新港、开筑商埠城池,并且请效法中原旧制,求市舶司之职司。而村上天皇则要商港比照寄进田庄一般纳税,他钱惟昱与陛下讨价还价一番,约定了以出口进货价许了商税,攫取了筑城自治之权。
听到这里的时候,藤原师辅几乎有一种要把钱惟昱掐死的冲动。但是冷静下来之后,他又不得不哀叹命运弄人——从钱惟昱的口径来看,这个商税的东西,好像是村上天皇主动提出的,钱惟昱不过是被逼无奈这才掏钱。
昨日村上天皇接见钱惟昱的时候,身边根本没有留从者服侍,除非藤原师辅去找天皇对质,否则也是不可能知道其中隐情的。
当然了,按照日本的律令,太政官四臣有在位者,朝廷有事涉税赋户籍、官制律令的改革的,光政出天皇并无实效,或者说,天皇只能定一个大方向,具体的执行手段、管理办法他藤原师辅还有很多可以做手脚。但是那样的话,陛下许的好处他若是克扣,那岂不是做了恶人,有损他的长者之风、招抚远人的名望。
唯一能做的,或许只有认了村上天皇给钱惟昱的好处,但是在具体纳税方面,由太政官的身份出面协调、“帮助”钱惟昱少掏一些银子给朝廷。
自古以来,只有朝廷想方设法从商人那里多收税的,如藤原师辅那般反其道而行之的,也算是天下罕有的了——当然,也不排除一些更好的办法,毕竟皇室从不能亲自出面收税,即使是入国帑的钱财,也总有上下其手地空间。
酒席半酣,该谈论的公事也都谈了。藤原师辅少不得示意陪客的其他臣僚倡议来点为文助兴的节目。便有池田中纳言会意,倡议俳句连歌……只不过照顾钱惟昱的感受,加上最近平安京内汉学之风日炽,自然是不能再联和歌,只能是联汉诗的了。
钱惟昱文化底子还在,要是遇到李煜这样的对手,联汉诗还有点发怵,对付日本人当中的文化人自然是无碍的。一时之间,宾主尽欢,池田中纳言的女儿池田空蝉假借着答谢昔年救命恩人的幌子,给钱惟昱答礼斟酒,寄进妩媚讨好之能事。为了减轻钱惟昱的尴尬,藤原师辅自然是给各位个人都安排了女乐服侍。
剩下的,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不足尽言。
……
夜深,从藤原师辅府上回来,一进内院、屏退左右服侍之人,钱惟昱便对素子兴奋地诉说了一个好消息:“藤原师辅连饮酒都毫不禁忌,看来他身边的医官,也是对消渴之症的忌讳毫不了解。将来,倒是可以多多在平安京内贩售霜糖,甚至挑些汉人的厨子,在平安京内开设店铺、专营高贵适口的新颖甜点,想来必然能够让藤原师辅早日归天呢。”
素子闻言,也是回报了一个温柔地笑容,顺着钱惟昱的话头附和:“藤原师辅独揽朝政,若是归天撒手的话,倒是能让朝廷平衡一些。只是其兄藤原实赖比之师辅锱铢必较,素来连长者之风都没有,这种不怕坏了名声的人,行事最是不忌。到时候别反而惹出孤注一掷不计后果的事情来。”
“能够做到左府,哪个是真个不计后果之人,藤原实赖锱铢必较,也不过是为了立威不立恩而已。何况他也年近七旬了,纵然如今没有其弟那般明显的病症,又能保得几年呢。日后,我们的对手,可能便是他们子侄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