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亚虎默默离去的背影,进财为刚才的想法懊恼不已。连亚虎这样的人都能跟着先生坚定不移地闹革命,何况自己?难道人家的命不比他金贵?走到院门口时进财已下定决心,不管前面是福是祸他都要跟着先生去闯一番,去趟一趟大清朝的这趟混水。
燕儿已做好了晚饭,启勇正在窑里收拾衣服,准备吃过今晚这顿团圆饭连夜赶回学堂。天黑下来后,敢为和启智也回来了。家人到齐后,进财端出刚打回来的酒对三个儿子说:“今日个,咱父子们团圆团圆!”
三个娃娃看到爹兴致很高顿时来了精神,启智不失时机跑到灶房里抱出来一摞喝酒的大碗,张罗着要为每个人倒酒,这种场合他总是最积极的一个。每个人碗里都倒上了酒,敢为端着碗对两个弟弟说:“爹娘辛苦了,咱兄弟三个先敬爹娘一碗!”
敢为端着酒敬过爹娘后,仰着脖子一饮而尽。进财心想这娃喝起酒来倒是痛快,没准将来跟他一个酒量。启智也端着碗咕咚咕咚地喝干了碗里的酒。启勇年纪最小又在学堂里念书,平时不喝酒只是端着碗抿了一小口。启智取笑着他:“老三,你喝酒不像个男人!是男人的话就把酒干掉!”
启勇端着酒碗左右为难,不喝吧二哥笑话他,喝吧他没有两个哥哥的酒量。看着小儿子为难的样子,进财圆着场:“启勇还小不能喝就别喝了!”
启勇放下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启智咧着嘴哧哧地笑了起来。敢为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才收住笑声。进财心里悄悄琢磨着三个娃娃的性子,敢为办起事来沉稳老练,颇有他当年的个性。这娃回到村里办学堂时,他就看出了这一点。启智满脑子的鬼怪点子,这娃以后要是走了正道是块出息的料,要是走了邪路能把天捅出个大窟窿来。启勇表面上言语不多心里却有主意,当年村学堂散了伙和他年纪一般的娃娃全回了家,他却执意要跟着敢为去城里读书。他怕他年纪小在外头吃不好,过上几年再让他到城里去读书,任凭他怎么劝启勇也不肯听。从那时起他就看出来,这娃是个拿定主意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人,性子倔着哩!启勇要是把书念好,将来的成就怕是在敢为之上。三个儿子都快成人了,进财的苦日子也快熬出头了,他把盘子里剩下的几块回锅肉夹到儿子们碗里,说:“爹没啥本事,只能让你们在过节时吃上肉!以后就看你们兄弟的本事了!”
敢为知道爹是怎样领着一家人走过来的,他红着眼睛说:“爹,这些年你和我娘过得不容易!我们弟兄几个将来会孝顺你的!”
启智看到爹动了感情,他把爹夹到他碗里的肉又重新夹到爹碗里,说:“爹,你吃吧!”
进财在启智头上摸了一把,开心地笑了起来。启智虽说不是块念书的料,心眼却比敢为和启勇多。敢为和启勇也想把碗里的肉夹给爹,肉已被他俩各自咬了一口只好做罢。吃饱喝足,一家人开始东拉相扯地闲聊起来。进财兴致勃勃地给儿子们讲起了他当年是怎样从老家孙家沟逃难来到山西的,又不无遗憾地给儿了们讲了他和石头的事。要是没有这个兄弟帮忙,他这会儿还指不定在哪达躺着哩!几个儿子都为爹能遇到石头这样的好兄弟感到高兴,同时又为爹感到遗憾,这么好的兄弟竟然走丢了!
银盘似的月亮已经挂上了树梢,刘王坡像个垂暮的老人缓慢而有迟疑地进入了梦乡。村里依稀传来的狗吠声,给这个温馨而有宁静的夜晚增加了一丝忧郁和哀愁。人生在世能有多少次机会跟儿子们敞天心扉,讲一讲自己年轻时的事。进财和三个儿子坐了很晚很晚,才打着呵欠倒在了炕上。进财不知道这是他在世最后一次全家人聚在一起团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