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旦和冠虎也来给活神仙贺喜来了,他俩给二豹包了整整十块光洋。王姓后生们看到这两个冤家对头来了,悄悄商量着要把这俩人从屋里赶出去。二豹知晓后拦住了要闹事的本家兄弟们,他脸上堆着笑客气地对狗旦说:“哥,你来啦!快往屋里坐!”
看到二豹这张笑成麻花样的脸,狗旦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面前的这张笑脸太可怕了,这是一个人忍辱负重苦尽甘来之后才会出现的笑脸。这张脸尽管在笑,但他的笑只有他才懂得。这张笑歪了的脸背后隐藏着无数尖利的刀子和毒箭,他不能不时刻提防着这张充满假笑的脸随时向他射来的暗箭。
活神仙烟馆的生意一天天地好了起来,狗旦眼睁睁看着刘王坡一大半的银子,那些本该属于他的银子,“哗、哗”地流进了二豹的腰包。钱是人的胆,二豹的腰包鼓起来后,走路都跟平时不一样了。以前他杀猪时无论见了谁都低眉顺眼溜着墙根走,眼下他手中握着大把的银子,自然要开始脱胎换骨了。那一身臭气熏天污血斑斑的杀猪衣裳早已成为了历史,被他脱下来扔进了猪圈。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穿着干净,额头剃得光亮的二豹;有事没事就在街面上溜达着和人们打照呼的二豹。
衣着光鲜有了出息的二豹,一时间成了媒人们追捧的对象。为他提亲的人开始络绎不绝地踏上门来,说得全是方圆几十里内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的女子。过完年,二豹在众多的提亲者中终于敲定了一个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女子娶进了家门。二豹的媳妇名叫兰兰,是后山大户人家李魁河的二女子。这女子自幼受到过良好的家教,长相端庄且能绣得一手女红。她的女工在整个村里是出了名的,尤其是绣出来的石榴花人见人爱。她嫁过来后的头三年给二豹生过两个女子,却没能养得住,在月子里就夭折了。村人都说二豹先前杀过猪身上煞气太重,这辈子怕是难得有后了。在爹的张罗下,二豹跑到三十里外的娘娘庙许了愿,并让几个土和尚诵经画好纸符整日带在身上。到了第五年头上终于见了喜的兰兰,给二豹生下来个大胖小子取名叫明娃。
二豹成亲的时候,狗旦再次送了十块光洋的厚礼。他再也不敢小瞧这娃了,这娃干成了他爹和他哥都没干成的事,他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居然把烟馆开起来了。这份能耐,刘王坡没几个人有!发了财的二豹遇见狗旦也没什么话说,只是咧着嘴意味深长地冲着他笑,笑得狗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看到二豹神气活现的样子狗旦心里就来气,这娃眼下发的财全是从他的烟铺子里抢过来的。如今王姓后生们已不再到他的烟馆里抽福寿膏了,他们全跑到对面的活神仙照顾自家人的生意去了。看着活神仙烟馆门口村人进进出出的热闹情景,狗旦咬着牙恨恨地想,总有一天他要逮着机会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敢从他兜里掏银子的娃娃栽个大跟斗。
种植罂粟获利甚于庄稼,尤其是对那些吸食成瘾的后生们来说,种一亩庄稼换来的银钱远远不够吸食福寿膏的花销。自家种上一半亩的,也就省下银子到烟馆里去吸了。村里最先开始试种罂粟的是那些吸食福寿的后生们,他们抱着自产自食的想法试着种了一半亩。令他们始料不及的是,他们自个儿割下来的生烟膏子根本无法吸食。要想把生烟熬制成熟烟需要技巧,即使掌握了熬烟的技巧和火候,自家地里产的那点少得可怜的烟膏也不够填锅底。后生们只好把他们割下来的烟膏卖给了狗旦和二豹,然后再花钱到他们的烟馆里去吸,就这也比种粮食花算多了。种一亩罂粟获利甚于种三亩庄稼,到了第三年春天正如二豹所料,刘王坡大大小小的田地已开满了这种妖艳的花朵,与此同时这东西也有了一个通俗的名字“大烟”。
在刘王坡,狗旦是第一个敢于吃螃蟹试种大烟的人。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随着他自产自销地试植成功后,村人纷纷种起这种获利甚于庄稼的作物来,就连周边几个村子的人也赶过来向他们讨教种植大烟的技巧。刘王坡所有能种庄稼的好地全都清一色地种上了大烟,就连庄户人家门前屋后种菜的地里也没落下。到了三四月,满山遍野绿得像波浪样的麦子再也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色彩斑斓耀人眼目的罂粟花。罂粟肿胀而有充满**的脑壳如同一块块沉甸甸的银两,在风中摇曳着向村人招手。种植大烟简单易学就连老婆娃娃们也能干得来,这东西来钱快不说,还少了许多种庄稼的麻烦事。村人提起种植大烟乐而不疲,热情丝毫也不亚于当年包谷和棉花刚被引进到刘王坡时的情景。大烟已成了庄户人家最重要的来钱手段,就是累死累活地喂上两头猪也没这东西种半亩来钱多。娃娃们上学堂的钱,家里有个头痛脑热抓药的钱,全得从大烟的黑水水里往外抠。狗旦把当初从王静火手里置来的用来种烟的十五亩地,转手卖给了刘金泰。村人都已种起了烟,烟膏的来源已不再是问题,他没必要再亲自耕种,他只要专心经营好自己的烟馆就行了。
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官府已连加了四次烟苗税,依然无法阻挡人们种植大烟的热情。种一亩大烟的收入甚于种几亩庄稼,这个账谁都会算。种粮食还愁卖不掉,种大烟却不愁找不到买家。到了割烟的季节,二豹的活神仙和狗旦的福禄寿敞开门地收烟膏子,有多少要多少,且一家比一家给的价钱高。这两家烟馆把收上来的烟膏除了留足自己用的外,剩下的全高价卖给了山外来的烟贩子。这一来一去,两家烟馆白白从村人手里赚足了一年所需的烟膏。与此同时衡量人们贫富的标准已不再是谁家里攒下了几囤的粮食,而是谁家里存下多少烟膏。黑色的大烟膏已成了堪比黄金的“硬通货”,村人出门办事一时半刻没有银子,只要带上一小包烟膏,无论走到哪达都能当钱花。庄户人家赶集买个牛卖个啥羊的,从怀里掏出来的不再是白花花的光洋而是乌黑稀软的烟膏。带着烟膏出门办事,要是有个腰酸头痛的吃上一点立马就好,还省了找郎中的钱。烟膏在庄稼人眼里已成了无所不能的“宝”,家家户户都视之如命,他们宁可舍掉几石粮食也不肯舍掉丁点儿的烟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