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天宝的脑壳被砍的当天早上,官府的处决告示就贴满了整个县城的大街小巷。人们奔走相告,说是官家抓了两个专门吃人的“海兽”。孙天宝和胡黑驴的丑事很快传遍了整个县城,去刑场看行刑的乡民们人山人海。人们都想亲眼目睹一下,这一对“吃人”的难兄难弟的尊容。
看着刑场上密密麻麻的“两脚羊”,孙天宝心里默默感慨着,大旱都整整三年了,怎么“两脚羊”还这么多?要是再让他活上二十年,非把他们全都吃光不可。胡黑驴则吓得像一只死鸡样,耷拉着脑袋一幅引颈受戮的样子,他平时威威风风吃“人”的胆子全没了。孙天宝不知道他这位兄弟心里正在想什么,要是让他俩再重头再活一次,胡黑驴还敢不敢再吃“两脚羊”?当刽子手把胡黑驴的辫子提到脑门上准备下刀子时,胡黑驴“哗啦”一声拉了满满一裤裆的屎尿。孙天宝轻蔑地笑了一下他这位兄弟,平时他在他面前挺威风的,这会儿露出原形了吧!孙天宝一点也不怕,他默默闭着眼睛从容地等着那一刀砍下来。让他感到遗憾的是,他做一个大土匪的宏愿还没实现,脑袋就要搬家了。如若孙天宝泉下有知也该满足了,他这辈子没实现的梦想,三十年后却被他的儿子实现了。刽子手已经撩起孙天宝的辫子准备下刀子了,孙天宝紧闭着眼睛等着人头落地的那一刻,让他想不明白的是,官府是怎么知道他吃“两脚羊”的事情的?
从孙天宝家里逃走的那个小姑娘,此刻就站在观刑的人群里看着他,正是她报的官。她连夜赶回骡马集把母亲托付给熟人后,直接奔到衙门里报了案。
县城里已经吃白肉成风,更别说乡村了,就连大户人家也在偷偷地吃。无奈没有人前来报案,县太爷急得一点办法也没有。再不杀一杀这股邪气,他的乌纱帽怕是保不住了。正在他为这事急得焦头烂额茶饭不思的时候,这个小姑娘来了,他杀一儆佰的机会也跟着来了。此时他太需要孙天宝和胡黑驴这两颗脑袋了,有了这两颗脑袋做榜样,胆敢吃白肉的歹人们,多少也会收敛一点。
孙天宝和胡黑驴被官家砍了脑壳的事,第二天就被讨饭的乡党们带到了孙家沟。进财得知父亲的死讯后从容地从炕上爬起来,朝着县城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孙天宝再不好也是他爹,如今他死了他理应给他磕这个头。他当初劝过爹,爹不听他的,他知道爹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天做孽,犹可恕!自做孽,不可活!”爹死得罪有应得这事怨不得谁,他伤天害理的事做得太多了,最终得到了报应。爹死了,以后大大小小的事情就要全靠他自个儿了。饿了他要自个儿去找吃的,再也没有可以指望的人了。进财一想到这些,眼圈不由得红了起来。爹死了,死得连身衣服也没给他留下。像条泥鳅样光溜溜的进财,无奈之下把炕上的破棉絮扯下来围在了腰间,他一手拿着破碗一手拿着打狗棍子,蓬乱着头发开始外出讨饭了。
进财光着脚板拄着棍子像一只刚从原古森林里跑出来的“人猴”,把乡民们吓得大呼小叫。在他们目瞪口呆的表情中,进财不慌不忙地跑到母亲的坟头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他说:“娘,我要走了。你一个人在下面自己照顾好自己,以后我再也不能来给你上坟烧香了……”拜祭完母亲,进财默默回头张望了一眼长满荒草的破院子,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名叫孙家沟的村庄。
这一年是光绪三年,他刚刚交过七岁生日。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进财开始了一生中长达几十年的亡命之旅。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回来过这个长满荒草落满树叶,带给他无限耻辱和伤痛的院落。一百多年以后,当人们在这个废弃的院落里建学校时,一推土机下去,推出来三十六个残缺不全的骷髅。其中有三十一个头骨是女人的,他们死的时候都没有超过十八岁,有很多还是十一二岁的娃娃。这件事轰动了整个县城,连考古队的人也赶了过来。他们始终没解开这个迷,为什么他们只有头,身子却不见了。看着成堆的骷髅和骨片,人们纷纷猜测着隐隐约约觉得这个不起眼的院落里,曾经发生过一些悲惨而有离奇的故事,一些他们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
人们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忘记伤痛,但历史不会!它用这三十六个年轻的头颅,忠实地记录了那一段人吃人的岁月——发生在光绪初年的“丁戊奇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