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时以为自己是睡迷糊了,立起耳朵听了良久,才确定不是幻听。
那是不是说他是清醒过来了?
她一欢喜,便直接从梦里腾地坐起来。
瞧见的却不是他醒过来了,而是他揪着被子,小声儿地,哭了一脸的眼泪……
这不是她认得的那个包衣小子。
她认得的那个包衣小子,是被吊在马厩房梁上,被孔武有力的家臣,用皮鞭子蘸着凉水整整抽打了一天,被打的浑身上下没几块完整的皮肉,却还是不肯屈服的硬骨头;
她认得的那个包衣小
子,是一天到晚尖嘴滑舌,一双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贼得跟个猴儿似的家伙;
她认得的那个包衣小子……是能在夜晚抱着小马驹,带着恬然的微笑入梦的。
怎么会是眼前这个悄悄小声哭泣的——孩子?
她侧耳细听,听见他原来是在梦里喊“娘”。他说“娘,你去哪里啊,儿子好想您……”他还嘀嘀咕咕地说:“爹,儿子不孝,儿子只能在女真忍辱偷生,今生都不知道何时年月才能替家人报了这血海深仇……”
还有他一个一个在昏迷里呼唤过去的人名……
爱兰珠便愣住了。
袁。
一个一个的名字,都是袁姓。
她惊得从炕上直接掉到地下。
袁家死于她二哥与蒙古联手,就算外人不知,她如何能不知?!
她死死捂住嘴,只能劝慰自己说:也许错了呢?这世上姓袁的多了,不是只有辽东总兵袁国忠一家。他也不过是恰好姓袁罢了,一定不会是——袁家的子嗣。
可是她虽说如此宽慰自己,却也从此便对他更加小心地保护,唯恐被二哥知道他的身份。家里的兄长,大哥宽厚,二哥却刻薄。只可惜大哥死于战场,于是继承阿玛的只能是二哥。
二哥跟叔叔之间的卫印之争尚且不休,更何况是对世仇袁家的公子……她便恨不能如影随形,将他拴在身边儿,一言一行都瞧清楚了才放心。
饶是如此,可终究人算不如天算。
也许是看她对这个包衣小子太过爱护,阿玛和二哥不敢拦阻她,便将塔娜叫去问话,就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塔娜也是一根筋,没作细想,便将那天的事原原本本都给说出来了。
塔娜也是感念虎子的英勇,于是言谈之间便将虎子的骑术和勇敢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
却不想,董山由此生疑!
只因为汉人多不善马术,更何况是这样高超的马术。且女真多年与袁家军对垒,对袁家军的训练及战术甚为了解。于是董山便从塔娜的描述里,窥出了袁家军的苗头来。
只不过董山并不能凭此一事便确定虎子就是袁家的后代,只担心兴许是袁家军哪个将领的亲属也说不定。不过不管是哪一种,只要这个少年与“袁”字挨边儿,便叫他不能不小心提防。
董山倒是没想到妹妹早已窥破其中关窍,他先用软的,哄着妹妹说,这样的包衣小子总住在她的屋里也不合适,毕竟男女有别,说要将那小子挪到其他屋里去,自会吩咐人好好照应着。
董山自是没想到,爱兰珠断然拒绝。那一刻甚至要与他拼命一样。
他心下的疑心便不由得更重。
这般将养了大半个月后,虎子这才终于好了。可是爱兰珠却瘦了一大圈儿。
况且这半个月来两人几乎就是同吃同睡,院子里那班半大孩子便传出些闲话来——说的不外乎是格格看中了他,留他在屋里,夜晚干那偷偷摸摸的事。
更有的传,说半夜起来撒尿,就总听见格格的屋里发出异样的动静。仿佛是格格疼了又舒坦了,而那个小子一直闷哼,撞得炕上的柜子都跟着吱吱呀呀摇晃不休。
虎子便激了。他自己怎么着不要紧,人家爱兰珠还是个云英未嫁的闺女,更是格格啊!
他便跟那烂嘴丫子的打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