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芽便也以微笑迎接。
他走上前来,她亲自替他打水,交到他手上不便多说什么,只说了四个字“一团和气”。
皇上的心思,她也不敢说能猜准,可是皇上的心思却不会每时每刻都变。她与皇上都是画画儿的人,便格外明白画可言志的道理。皇上的心思不方便对旁人说,便都画在了自己画儿里——皇上最爱的,自然就是那幅《一团和气图》。
于是无论何事,只要紧紧扣住“一团和气”,便一定不会离皇上的心意太远。
尤其殿试问的时务策,是对如今朝野内外时务的问策,便
更要不离“一团和气”的宗旨。
她这样委婉地说给他听,不知他能否听得懂。
前后左右都有锦衣卫看着,不能多说话,兰芽说完这四个字便含笑退后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以免嫌疑。
秦直碧便也错开了目光,没有再看向她,只是立在桌边缓缓地一口一口将热水喝完。然后将空碗放回桌上,朝兰芽深深躬身,一揖到地。
兰芽的脸便有点红。
前面过来的贡士喝完了水也都给她施礼,却没有这么郑重其事的。他这么对她,她明白,那是他在无言表达自己心下无以言表的喜悦之情。
她来了,他看见她了。他,高兴。
他终于起身,最后深深望她一眼。
青天湛蓝,我心如碧——你若不来,我便什么都不要了。
这一眼深深看完,他才转身走回座中。这一回去便立时抬笔蘸墨,下笔如飞。
兰芽忍住欢喜,这才觉得有些头晕。
她今早上黎明便入宫,彼时风寒;接下来又站在这空旷的大殿之上,身周也是无遮无拦。这会儿虽说日头升高了,温度上来些了,可是却又换成了阳光晃眼。金色的日光照在汉白玉的栏杆上,反射起来的都是耀眼的白光……
她便有些支撑不住了。
身子摇晃,被旁边的锦衣卫一把扶住:“兰少监,可是身子不舒服?”
大包子那边便也瞧见了,连忙亲自过来扶着,急切道:“不如我这就去回了皇上,请太医给公子把把脉。”
“万勿如此。”兰芽吓了一跳。这要是叫太医把脉,那她的身子便藏不住了。
她便央求大包子:“老虎洞下头还有内官值班的塌房,你就扶我到那边坐坐就好。许是吹了风罢了。”
正说着话,身边人却呼啦左右一分,纷纷向外施礼:“首辅大人。”
竟然是内阁首辅万安踱步过来。
殿试的主考名义上的皇帝,但是实际的主持者是内阁首辅。所有的阅卷官也都是内阁辅臣。
兰芽便也挣扎起来,想要给万安见礼。万安却上前扶住,一双布满褶皱的三角眼上下打量兰芽,声息清淡地笑:“兰少监切勿多礼。老夫只是好奇,方才兰少监借着打水的机会,与那叫秦白圭的贡生说了什么呢?”
皇上亲自下旨,严谨考生交头接耳,于是就算兰芽不是考生,说了话便也是冒了风险的。
兰芽便不敢再晕了,提口气赶紧站稳:“回万大人,下官是说‘水烫,仔细手’。”
“哦,原来如此。”万安面上看不出阴晴,只是点头:“兰公子果然深谙圣意,这般体恤学子,着实可敬。”
他说完这句话却忽地挑眸望来:“可是那秦白圭之前来喝水的士子,怎么就没见兰少监这般殷殷提醒?难道他之前的水,不是该更烫么?”
过去的七个月里,兰芽身陷草原,并不知司夜染为了能脱身去救她,已经与整个朝堂闹翻。内阁、万家全都牵连其内,万安今天早就紧紧盯住了兰芽。
想射巨鹰,先断其翼。
可是事儿已经到了眼前,兰芽便也反倒平静下来。轻轻推开大包子,上前施礼:“首辅大人提点得对,是下官办事不周了。幸好时辰还来得及,下官这就前去一一与喝过水的贡士们补上礼数。首辅大人看,下官这样当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