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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个凉薄的小孩儿还是没笑,纵然一身大红,却依旧睁着一双清冷如冰的眼。
他便叹了一口气:“算了,不笑就不笑。反正这也才是真正的你,是孤王眼里——心里的你。”
桌上的血泊颜色更深,更凝固了,小宁王的眼神也更加涣散,迷离。
他唇角却挂着梦幻一般的笑:“孤王说过一句傻话,办过一件傻事,做过一个痴人。这三件,竟都是因为你。你,知否?”
耘.
傻话,是这么多年来都自信满满地教育别人,甚至包括巴图蒙克,说要假装爱一个人,最高的境界是要弄假成真,也就是说要用上自己的心。这般长此以往,明明没有真的悸动过的心,便也仿佛以为自己是动心了。
当然那真与假之间,如他这样的人还是拿得住、捏的准的踝。
那巴图蒙克后来对那兰公子是真的动心还是假的动心,他不知道了;可是他对自己一直都在说:你对那孩子的所谓动心,都是假的。而之所以看起来这么真实,也都不过是你技巧太真、手腕太高,便偶尔连自己的心都给骗过了。
那不是真的动心,绝对不是。
至于做过的傻事……从前的便不必提了。什么悄悄派人跟着他出门,市集上但凡他看过什么,问过什么,便是偶然眼角余光扫过的,他也都叫人买下来。封进盒子里,也知道不能立即去送,总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便将大小的盒子都累叠起来,一起送过去。
便比如那次那个小孩儿从南昌忽然驰归京师。那是为了他的大人,那是他听说了他的大人被皇上禁足乾清宫。
他心下酸涩,却还有一种如愿以偿,因为他终于找见正大光明的机会,将早已积了满坑满谷的大大小小的盒子,一并给那小孩儿送去了。
可是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那小孩儿竟然什么都不顾便决然而去。他追到河岸上,白帆早远了,他却也不肯放弃,还是将那些大大小小的盒子拉了满满的一船,都给那个小孩儿送去了。
那一次那小孩儿再度离开他,再度回到京师,回到他的大人身边去……他都不知道,那小孩儿还能不能再回来。在朝廷严厉禁足藩王的规矩之下,他今生今世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那小孩儿一面。
驰马水岸,遥望迢迢远帆,他追不得,诉不得,他便只能执拗地将那些盒子都给他送去。就算明知那小孩儿不稀罕,盒子连拆都未必拆,可是他就是要送,不管那小孩儿收还是不收。
因为……那些大大小小的盒子,原本是他自己亲手一块一块儿掰开了、藏好了的心啊。
若是都聚拢在一处,将完整的一颗心给那小孩儿,那小孩儿不会要不说,更会叫旁人都瞧明白了。于是他便积了这满坑满谷的盒子,将他的心掰开成千万个小碎块儿,每个盒子里装一小块儿……便不会吓退了他,便也不会叫人看懂了去了吧?
否则,别说他自己无法跟自己交待,他的部下、他的王府臣子,甚至他在天上的父祖都不会饶了他——谁让前代宁王的大业,便是断送在那个小内贼的身上!
那个小孩儿,本是他宁王府中的人呢。那个小孩儿却背主叛离,帮着那个更心狠手辣的小太监毁了整个宁王府,活活摘走了前代宁王的命啊!
所以他要告诉所有人,甚至要对着镜子告诉自己说:“那些盒子不是你的心,你对他根本什么都是假的,是手腕,是伎俩,是贿赂,是——仇怨。”
只有午夜梦回之时,他才会朦胧想起,他曾经是怎样亲自一件一件将那些东西买回来,怎样一件一件亲手擦拭干净,怎样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装进盒子,封好,然后心满意足、却又万般心酸地,轻叹一声的。
其实从前的那些,也许都不要紧。最最要紧的傻事,反倒是眼前的这一件。
他明明知道那小孩儿绝不会轻易叛离司夜染,他明明看得清那小孩儿是在他眼前演戏,他明明明白——纵然那小孩儿眼角被那小阎王刺下了兰花,那却也不过还是表面的功夫罢了。
那小孩儿不可能背叛那小阎王,那小阎王若当真想折磨情敌,又怎么会止于刺下一朵花?
可是就算他都明白,他都了然,可是他还是扛不过那小孩儿跟他道一声:“带我走。”
明明知道,带着他走,便也仿佛带着索命的无常与自己同行,可是他竟然还是带了……为了叫那小孩儿走得安心,他竟然还自说自话说信了那小孩儿与那小阎王当真是掰了,只为了叫那小孩儿放下心防。
——就更不用说,这些年这些次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在南昌安着个替身当摆设,悄悄儿冒着性命的危险进京来了。
他是可以正大光明地说,是为了大业,是为了探查朝廷的意向,或者说是来会巴图蒙克……可是他哪一回,不是一进京来便第一时间去打探那个小孩儿在哪儿。打探着了,便丢下了一切,心头乱跳地赶去?
甚至,就连听说他发了邪火,跑到青州去鞭
打了一个书生。他竟然也不远万里地赶去,瞧瞧那书生究竟是什么模样,究竟有何过人之处——在他眼里,仿佛有资格能被那小孩儿打,也必定得是个不同凡响的人物才行。
这些年,他都记不清他究竟明明白白,又糊里糊涂地做下过多少傻事。他骗得了那小孩儿,骗得了旁人,甚至骗得过自己——却终究骗不过那真正冷静的对手。
比如那眼瞳清冽的兰公子,比如那时刻冷眼盯住他的小阎王,比如——那隐藏在深宫大内,叫他数十年再也见不到面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