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他万般绮丽地轻哼:“亏你还是大学士家的千金,如何瞧不出这套衣裳的规制!她一个小小宫女若然敢穿,便不必活了!”
兰芽手便一颤——方才她自己也正有如此疑惑。
按照这套衣裳的用料、绣工、以及形制,分明是——诰命以上命妇才敢穿用。甚至再具体些——也只有郡王妃衣裳命妇才能用。
帐外他又轻叹了口气:“……穿上。”
他说完,竟就抬步出门去了。兰芽盯着这衣裳良久,只觉心下翻江倒海,不知该做何滋味解。
虽则犹豫,兰芽还是穿好了
衣裙。
立在镜前,她才发觉自己已然不自知中泪流满面。
这一年多来始终男装示人,她羡慕过梅影的金莲,也曾忍不住盯住吉祥手里的针线活看……她纵然千万遮掩,其实她心内也曾悄悄地期盼过,能有一天重归女装。
哪怕只有一天,也好。
却没想到竟然梦想成真。
抬眼看镜子里清丽无双的人儿,掐腰小袄,柿蒂形小窄袖,完美烘托出她上.身玲珑。而妆花纱裙则刺绣精美,微微一动便光芒萦绕,叫人目眩神迷。
而那套赤金的头面更是太过昂贵,她想了想便重新封入桃木盒,只素着发髻,冲自己微笑。
古来女子出嫁为妇,便要盘起发髻,以示与从前待字闺中时候的不同。可是她却只能叫自己忘了——因为娘亲已然不在,她跟司夜染之间更不可能有寻常百姓家的礼数……于是盘发为妇之事,她也许这一生都只能错过。
孰知……,孰料……竟有此时。
她细细鼻子,用篦子将鬓角柔发梳顺,便深吸口气,提着裙摆走向门外。
门外夜色,天地幽蓝。
一袭白衣的少年,宛如玉树,独独立在如银月色之下。
听见门口的动静,他便转身望来。
两人目光隔空相撞,随即便绕不开了彼此,紧紧缠绕。
一线火便沿着兰芽面颊爬升。
他仔仔细细看完了,才展颜一笑:“去织造署挑颜色,他们给推荐了十几个色本。我都嫌不好,自己到纸房去找——择定了这个颜色。他们却劝我说不好,不衬这衣裙的规制。我却独独钟意,坚持叫他们织了来——此时看来,果然衬你。”
兰芽心下一跳——怪不得这衣裙如此合身,原来竟然是他亲自挑了料子去裁制的?
瞧够了她的脸和衣衫,他这才跨到她面前来,皱眉盯着她依旧素着的青丝发髻,嘀咕道:“你果然不喜欢这样的。”
兰芽垂下首去,用久违了的女子礼仪,深深一福身:“这样已经足够,多谢大人。”
他想了想,回头从花架上摘下几朵紫色金蕊的小花儿,走过来上下左右地瞧了,才在她左右耳边各自插戴上。继而再仔细端详过,才笑了:“……以你之美,这已足够。”
兰芽有片刻的耳鸣。
他在说她——美?
瞧她又想费心费力地否定和分辩,他便朗声一笑,伸手捉住她小手:“算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必说了,走吧。”
这是王妃级别的衣裳,兰芽不敢造次,待得将出院门,便挣扎着劝说:“太过招摇,不可穿着这个出去。”
有些舍不得,却不能不说:“……待小的将这身衣裳换下。今晚,能穿上这一刻,小的,小的,已然知足。”
“傻瓜。”他轻叹一声:“穿着,不由得你来脱!”
他回身去扯下他一向随身的墨色大氅,哗啦抖开,披覆在她身上。垂眸凝注她的眼睛:“这回,当可放心了吧?”
兰芽眼中骤然浮起水意,无法遮挡。她便垂首道:“大人,你,你何必如此?
他哼了一声:“此地不是京师,我也不是大人。而你,也不是兰公子。岳兰芽,你可以换个别的称呼叫我——或者说,我今晚这样对你,就是为此。而你,是否愿意礼尚往来,也叫我称意一回?”
兰芽一急,有些结舌——心说不叫他大人,也不叫司夜染的话,那她叫什么?
叫冰块,此时却叫不出口;或者如他伪装一般叫慕容——可是北归的那个才该是慕容不是么?
他看懂了她眼中的挣扎,轻哼一声偏首望来:“想不到如何唤我?那便遵照我给你的主意。”
兰芽情急之下便点头:“请说。”
他抬头望月,借助高度掩住神色,只给她看他倨傲的下颌线条:“……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