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芽倒吸一口凉气,急忙放下了车帘。
马车走得远了,司夜染依旧立在原地,遥遥而望。
南京。夜雨绵绵。
一行锦衣人,神秘进了守备府。雨水落在他们黑色的披风之上,溅起沙沙的水花。可是那些人却仿似未觉,脚步不曾停留半步。
守备府上下一瞧那些锦衣人的腰牌,便都没敢拦着——是紫府的人。
到了内宅门前,为首之人扬手,示意众人停步。算是给了里头人一个知会。
也只因为怀仁是司礼监的太监,与紫府系出同源,否则紫府便直接夺门而入了。
魏强闻讯,亲自带人迎了出来。
雨疾灯黯,魏强一时也瞧不清楚风帽之下是谁,便问了声:“敢问,是哪位上差?”
为首之人左近,便有一人迈步上前代为回答:“是紫府掌刑千户仇夜雨仇大人!”
仇夜雨的名头,魏强只听过还没见过,此时便是一慌,急忙抱拳:“哎哟,原来是仇大人到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灯影一转,仇夜雨的五官终于从幽暗里缓缓露出。他上下瞧了魏强一眼:“本官来见仁公公。闲者回避!”
从来就算是京师里来的司礼监的人,对魏强也没有不恭敬的。却没想到这个仇夜雨这么不给他颜面。魏强哼了声,想要上前,却还是怂了,赶紧退到一边。
仇夜雨径自上了门阶,推门而入,看都没看魏强一眼。
怀仁见是仇夜雨来,也有些惊愕,忙问:“可是陈泰那边出了纰漏?”
仇夜雨恨恨道:“原本并无纰漏!咱们一径盯着漕运总督衙门的船,到了淮安。那两个人也的确是被押入漕运总督衙门去。可是方才得到消息,那两个人当中已经有人做过了手脚!当中一人还是本来的人,可是另外一人已经是乔装改扮的了。”
“什么!”怀仁也是一惊:“小四你的意思是,有人设下金蝉脱壳的计策?”
仇夜雨点头:“金超脱壳的计策,怕是早已实施了。守备大人且与卑职说说,当晚抓获的那两个神棍。”
怀仁又是一惊:“小四你的意思难道是,那个月船道长与他的道童,也是金蝉脱壳的?”</
当晚有人传来消息,说府中狐仙乃为灵济宫人假扮,目标就是在守备府中寻找能替司夜染翻案的证据……怀仁还在若仙若死里,便被魏强和月将军冲进来所救。人多势众之下,拿了那两个神棍,当夜便投入应天府大牢。
当晚怀仁自己的药力未曾褪尽,便着李度和孙志南等人审问。当晚却没审出什么,也没搜出什么来,另外那月将军忽地说眼前所见的这个道童不对,不是之前所见之人……再者墙上还曾逃掉了一个受伤的,于是当晚将那两人押监,准备待得天亮,等怀仁药力过后,再严加审问。
结果第二日还是什么都问不出来。怀仁一气之下,又怕自己的丑事被张扬出去,于是将那两人问以缳首之刑。
仇夜雨一听便是冷笑:“那便是了!就在那晚,已经有人使了金蝉脱壳之计,将真的从牢里替换出去了!”
怀仁大惊,“是谁?是谁!灵济宫里,司夜染被囚,藏花中蛊,息风被牵制在西苑不能动,只有那一个小娃娃兰公子……之外,还有谁能假扮成月船,啊?”
仇夜雨冷哼:“这般诡计多端的,自然是司夜染本人!”
“你说什么?”怀仁后退数步:“他不是在乾清宫里么?怎么可能会是他?”
仇夜雨点头:“就因为怎么也想不到,所以我们才都被他的障眼法骗过了!督主从京师传来消息,说已然见到司夜染回京……如此,这个怀疑便可坐实了!”
就是接到这个消息,仇夜雨才亲自来到南京。原本他没将南京的事放在眼里,以为就凭兰芽一个小娃娃,又能在南京搅起什么风浪来?直到此时,他才知干系重大。
怀仁只觉五雷轰顶,却还自我安慰:“没事的,没事的!咱家就算有负圣恩,在南京做了些僭越的事,可是并无太大出格。也不过是玩儿过几个戏子,养过几个女人罢了。就算司夜染活着回了京师去,又能奈我何!”
仇夜雨懒得听他这些色厉内荏的自我安慰,便直言问:“守备大人,且说句实话:江南盐案究竟与大人有无瓜葛?曾诚的死,究竟是不是大人所为?——更重要的是,曾诚那些银子藏在哪里?”
怀仁一听便惊了:“曾诚的银子?我哪里知道!我也在找!”
仇夜雨冷冷道:“实话相告:皇上也许不在乎官员有些小动作,只要将那笔银子吐出来,还给皇上,皇上便也不会追究。而倘若有人想私吞这笔银子,那便是有谋逆之心!”
怀仁吓得噗通一声瘫坐在椅子上:“我,我哪里敢谋反?我,我更不知道那笔银子究竟在哪里啊!”
仇夜雨厌烦地皱眉。
若不是看在怀仁与怀恩是一辈,且是他的长辈,又同属司礼监的份儿上,他才懒得跟怀仁磨牙。
他缓口气,缓缓道:“守备大人别急。不如这样,守备大人与晚辈说说——皇上会希望司礼监以及咱们紫府,小心盯着南京,所为何来?”
公孙寒曾经语焉不详地与他说过,要他小心盯着南京就对了。至于究竟要盯什么,又为什么要盯,公孙寒不肯直接告诉他,他也一直都没参透。
怀仁是老狐狸,又在南京守备多年,应当能明白。
怀仁面上白了白,幽幽道:“……皇上从来就不曾放心过南京。只因为,南京曾是建文旧都,而以南京为首的江南士庶,依旧暗地里奉建文为正朔,斥京师的历代皇上为篡逆!”
“所,所以,南京的官员不可有实权,南京更不能莫名丢失大笔的银子,否则这后头将藏着逆天的大阴谋!咱们司礼监和紫府,多年来苦心经营,就是为了防备这个大阴谋,就是要为皇上看好这一片大明江山啊!”
“建文?”仇夜雨闻言大笑,心道:这些老家伙真是被吓怕了!
还提什么建文?那都是多少年的老皇历?只有这些老家伙还会掐着建文的旧事,唬弄皇上,以从皇上手里拿到更大的权,与更多的钱罢了!
“你笑什么?”怀仁惊问。
仇夜雨垂眸望着自己的手:“依晚辈看来,南京倒果然是有一桩会威胁到大明江山的阴谋——却与建文无关,而该与草原有涉!守备大人难道忘了,那位草原的小王子慕容就在你们南京啊!”
仇夜雨抬眼,眸光阴鸷:“那笔银子必定在他手里。他用这银子,或者策划北逃,或者——就地招兵买马,就地为乱!”
兰芽回到灵济宫,未做耽搁,直接回了听兰轩。
双宝将诸事禀报。包括两芳的死,以及藏花在宫里的事。刚说完藏花亲手剥了长贵的皮,给灵济宫和大人又立了一大功,三阳便来禀报,说外头花二爷与凉芳公子同来求见,问兰芽是该先见哪位。
这二位别苗头,早已不是一日半日。兰芽接见的先后次序也是个微妙的指征,倘若拿捏不好,怕又是一场闹。
兰芽听了倒笑,问双宝:“怎地,花二爷从宫里立功回来,他跟凉芳依旧还针锋相对?”
双宝叹了
声:“可不。奴婢也以为,这二位这一番也算联手做了件大事,好歹也该和解了。却没成想……”
兰芽便笑,“好,那便先见见花二爷吧。请凉芳公子先回去,说我稍后亲自上门去拜望。”
三阳直脾气,忍不住道:“公子小心!花二爷可从没想过要放过公子。他刚剥了长贵的皮,怕这回趁着大人不在,就要来剥公子的皮啦!”
双宝听不下去了,忙一捂三阳的嘴,将三阳拎出去了。顺便通知了外头那互不顺眼的两位。
藏花听了,得意地翘了翘兰花指:“算她还有点眼色!总比有些人蹬鼻子上脸的要聪明!”
凉芳自然听得懂,悠然偏首,道:“我倒是以为,花二爷好歹也是大人的旧人,兰公子回来总得先去拜见花二爷才是。怎地会乾坤颠倒,反倒花二爷巴巴儿地主动上门来见兰公子?难道说,一向要尖儿的花二爷,这一番也认输了不成?”
藏花一声冷笑:“你当本座会受你挑拨?本座当然不至于主动来见她——而今晚之所以来了,不过是为了大人。至少目下,能救大人的,也只有她!为了大人,本座便没什么不能忍。”
凉芳也不回话,只含笑对双宝说:“好,那便请回禀兰公子,就说凉芳洒扫门庭,只静候兰公子驾临。”
藏花冷哼一声,一甩衣袖,昂扬跨步而入。
兰芽坐在主位,未曾起身,只抬了抬眼,含笑道:“花二爷辛苦了。这一番倘若没有花二爷的忍辱负重,咱们又如何能拔掉长贵这颗眼中钉去?更要紧的是,帮了贵妃这个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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