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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内。
昭德宫。
紫府督主公孙寒一大早便来昭德宫,向贵妃请安。
贵妃起得晚,梳妆又细致,便不紧不慢地让公孙寒在院子里站了足有一个时辰。
京师此时比不得江南的天晴水暖,在院子里这么一站,公孙寒便染了一身的寒气,那条老寒腿的毛病便又犯了,疼得他站立得如钻刀锥,肩膀轻颤候。
紫府如今只手遮天,公孙寒及手下横行无忌,纵然连内宫的内侍和宫女都颇为惧怕。因此上,昭德宫的长贵和梅影等人瞧见公孙寒如此吃瘪,心里俱是舒坦的。
想这天下,能这么治公孙寒的,除了皇上,也就只有贵妃娘娘了。就连中宫皇后,也未必敢磐。
贵妃终于妆扮满意了,叫公孙寒进去。
梅影引着公孙寒朝内走,公孙寒在后头低声问:“姑娘也知娘娘今日因何传召咱家?”
梅影轻哂:“公公说笑了,咱们当奴婢的怎敢妄自揣测娘娘的心意?不过奴婢也明白,公公定然不满意奴婢这么说。奴婢也得罪不起公公,不如这样,公公索性先别进去了,就在这儿坐着喝喝茶,待奴婢先进去问问娘娘?倘若娘娘没什么要紧的,公公便不必去见了,可好?”
公孙寒尴尬不堪,忙道:“姑娘这是说得哪里话来!娘娘传召,咱家岂有不来之理!”
梅影冷哼一声,心下明白公孙寒心底不定怎么排揎她。不过她有贵妃这棵大树依傍,她还当真不怕他!
珠帘轻挑,贵妃身边的另一大宫女柳姿迎出来,与梅影交换了个眼神儿,便笑着招呼:“公公来啦。快请。”
公孙寒见了贵妃,连忙趴下磕头。
贵妃今儿绾了个外翻高髻,髻上金镶玉绕,不惑之年略有发福的女子,因此华贵妆扮而显得越是贵态万方。隐约看着,全不似大明仕女的窈窕纤弱,反倒颇有盛唐宫妃的气象。
贵妃只用眼角瞥了一眼公孙寒的大礼,轻描淡写道:“公孙寒,这些年你掌管紫府,天下百官莫不顶礼膜拜。是在宫外头受惯了他们的参拜,你自个儿倒不习惯跪拜了吧?瞧你这样子,腿都弯不下去了。”
梅影不失时机跟着一声冷笑。
公孙寒惊得一身冷汗,连忙磕头:“娘娘这真是折杀奴婢了!奴婢执掌紫府,不过是为皇上和娘娘看好这天下。不管奴婢身居何位,也永远都是皇上和娘娘的奴才!奴婢怎敢接受百官参拜?娘娘这是听信了谁人的谗言?”
“奴婢这腿跪不利索,不过是奴婢年纪大了,这老寒腿的毛病便犯了……”公孙寒说着洒下泪来:“娘娘,老奴着实惶恐。”
贵妃才搁下茶盅,转过来,语气也和善了许多:“原来是你那条老寒腿又犯了。哟,过了这些年,本宫倒是给忘了。”
公孙寒眼中一喜。
贵妃却只挑眸对着梅影说:“当年皇上初封太子,未数年,景泰登基,皇上太子之位被废,贬为沂王。宫里人都见风使舵,个个欺负咱们废太子宫里的人。咱们皇上不过五岁,就要承受奴婢冷眼。”
“那时藩王带着世子进京给景泰帝朝贺,几个小世子便被太后召进宫来。一班小王子们便在御花园里放纸鸢。景泰帝的太子一向看不惯咱们皇上,便撺掇着几个小王子欺负咱们皇上,当中尤其那个宁王的世子最不是东西,故意将咱们皇上的纸鸢打落,掉进了水池子里……”
“咱们皇上忍着屈辱,又不肯服输,便要自己进水池子去捞那纸鸢。可是那水又深又冷,咱们皇上进去哪儿能保住性命?可是当时满院子的奴才,竟然没有一个肯替主雪耻的!”
贵妃叹了口气,指了指公孙寒:“也就他,拼了命似的冲出来,抱住咱们皇上,换成他自己跳进水池子里去。在里头活活摸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将皇上的纸鸢给找了回来……不过这条腿就也从那时起落下了毛病,那是给冰坏了。”
公孙寒借机哭出声来,举袖拭泪。
贵妃叫柳姿:“去给你家公孙公公沏一碗热茶来,就用本宫的茶叶。”
公孙寒感激涕零,咚咚又是几个响头。
贵妃吩咐梅影:“去,将你公孙公公给搀起来,坐下说话儿。”
贵妃目光愈发柔和:“按说你那名儿真不好听,好端端的人非叫‘寒’,听着骨头缝儿里都发凉。不过那次的事儿过后,皇上便说你这名儿叫得好,是正和了当年之事的。你为皇上落下了这条老寒腿,皇上便以全心全意养着你。”
公孙寒捧着热茶,坐着软凳,却止不住地心底发凉。
贵妃看差不多了,便轻描淡写问一句:“听闻贾鲁又得罪人了?”
公孙寒心下一哆嗦,急忙又是撩衣跪倒。
贾鲁是又跟人打起来了,不是跟旁人,就是跟他公孙寒执掌的紫府。
缘故都出在曾诚的身上。
从曾诚落马,要从南京押解回京师起,刑部跟紫府便又较上劲
了。按照历朝历代的规矩,这押解、刑狱的事体,总归是刑部做主;可是大明朝多了紫府,可不经有司而押解、刑审,于是紫府跟刑部连个招呼都没打,便直接将曾诚押上紫府的船,往京师运。到了京师直接往紫府的北镇抚司诏狱关押。
刑部上下便又恼了。
只不过刑部从前是敢怒不敢言,而如今有了贾鲁作为刑部侍郎之后,刑部的胆色便有些提起。
结果刑部司官们一顿撺掇之下,贾鲁便亲自带了顺天府和刑部两方人马,杀到北镇抚司诏狱去要人,说曾诚一案该归属刑部审理。
紫府历来骑在刑部脖子上拉屎,已然习惯了。这么被贾鲁带人闹上门来,便不客气地动了拳脚。双方一时不分高下,但是紫府人多势众,最后将贾鲁带的人都给打伤了。贾鲁气不过也亲自动了手,被几个没眼色的宦官也给打挂了彩。
公孙寒迭声请罪:“都是奴婢手下那帮兔崽子不知轻重,伤了贾侍郎。奴婢回去严格约束手下,奴婢会亲自登门谢罪……”
贵妃倒淡然一笑:“算了!哪里是你们不对,都是贾鲁那孩子莽撞!说到底,是他带人到你们门上挑衅,你们不揍他,难道还要哄着他不成?”
公孙寒却哪里敢放松,只觉脊梁沟冷汗淋漓。
贵妃忽然想起来似的问:“曾诚一案,牵涉可有重大?”
公孙寒答:“奴婢担心他与北方草原暗通款曲。”
“那倒当真该死!”
贵妃话锋又一转:“……紫府办事得力,这些年让皇上颇为放心。皇上纵然不上朝,不见那些外臣,却也通过你们,尽知天下事。”
公孙寒谦辞道:“都是奴婢等应当做的。”
贵妃咯咯一笑:“皇上只信内臣,不理外臣,便连本宫都恨不得娘家子侄也不要再当外臣,个个都净了身进宫来才好呢!”
公孙寒一愣。
贵妃冷笑:“如今刑狱都由你紫府垄断,刑部那么多闲人倒是白吃朝廷的俸禄。还养着都做什么?不如赶回家去!”
公孙寒吓得又磕头去:“奴婢惶恐,还请娘娘示下。”
贵妃见公孙寒懂了,才缓和了些,点头道:“依本宫意思,贾鲁资历还浅,担着顺天府尹的职衔,却最好不要随便办京官的案子。不过呢,京官既然暂时不好动,总归可以办些外官的案子。依本宫看,曾诚的案子既然已经证据确凿,没什么难审的了,公孙寒你不如放手交给刑部来审结。你手下的那些能员,再去替皇上办些难办的差事才好。你说,如何呢?”
公孙寒额上汗下,重重顿首:“全凭娘娘吩咐……”
出得昭德宫,长贵含笑凑上来:“娘娘年纪大了,又没有一儿半女傍身,总归要将希望寄托在娘家子侄身上,以求未来的安身立命。公公应当明白。”
公孙寒冷哼:“只要娘娘不是替那司夜染出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