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夜染见宫女都退去,这才堆起笑来,疾走几步到贵妃榻前,伸手替贵妃捏了额角,“娘娘是怪罪奴婢了。”
贵妃冷冷一笑,“你倒是自己个儿说说,你做了什么错事儿让我怪罪?”
司夜染知道推搪不过,索性承认,“奴婢这些日子奉诏重修西苑,将象房、豹房、御马场都挪了过去。奴婢没能及时来报,那自然就是奴婢的错。”
“只是象房和豹房么?”贵妃挑眸睨来。
司夜染情知瞒不过去,便赶紧说:“大象和豹子等猛兽,多为番邦进贡而来。他们进贡来的时候,便也随之进了些番邦女子……那些人,也一并都养在西苑。”
皇帝连续七日驾幸西苑,便是有七个晚上没有进昭德宫,贵妃如何不恼?
“嗯。”贵妃妖娆一笑。如果不说,绝看不出这女子已经年近不惑。乍然看上去依旧是双十年华的佳人,且更为浓艳华贵,“你既如此明白,我倒要听听你如何对我说。”
司夜染停了手,撩衣跪倒在地,“娘娘,奴婢一片心只为娘娘思虑。自从贵妃娘娘的皇长子薨了之后,后宫多年无所出,满朝文武纷纷借机再献美人。若皇上用心在其中一人身上,若真有龙脉,岂不威胁娘娘?奴婢想,那些胡婢身份卑微,总归入不了宫,更不允留下龙脉。于是皇上就算宠幸一两个,也绝不会威胁到娘娘。”
婉贵妃这才缓缓睁开眼
睛,望着司夜染一笑,“算你有心。否则,我岂容你还活到现在!”
司夜染惶恐叩头,“奴婢的命是娘娘给的,奴婢今日的尊荣更是娘娘一手抬举。没有娘娘,奴婢不过是大藤峡余孽,在宫里是最低贱的奴才。奴婢如何能不感念娘娘,誓死追随,肝脑涂地!”
“嗯~~”婉贵妃这才点了点头,“你有这孝心就好,也不枉我素日对你。只是听说你新近在灵济宫里新养了一群孩子,又是怎么回事儿?”
宫中凡事,又哪里有能瞒得过贵妃的?司夜染再次叩头,“……那些孩子不过都是朝中反臣之后。自以为隐姓埋名逃得掉的,实则都被奴婢着力搜罗在了一处。与其直接杀了他们,何如善加利用?他们的父兄虽然都已伏诛,他们身后却个个仍有盘根错节的势力,与其让他们隐藏下去,不如都攥在咱们手里。”
司夜染长眸流转,越显妖冶,“若是不归心的,便令他们自相残杀,倒省了咱们动手。”
婉贵妃眯起眼睛望司夜染,“小小年纪,便已在培植党羽。猴儿崽子,你这是找死!”
“娘娘容禀,奴婢绝不敢藏私!”司夜染急忙叩头,“奴婢此举,依旧是为了娘娘!娘娘宠冠六宫,朝臣早有微词。此时就算有臣工依附娘娘的,却难保来日就不会变心。只有握了这一支暗军在手里,娘娘才能更握得住朝堂!奴婢一片忠心,还望娘娘明鉴!”
“咯咯,咯……”贵妃妖娆而笑。那一笑宛如珠玉纷坠、牡丹摇曳,“好了,我信你就是。起来回话。”
司夜染暗自长出一口气。
贵妃伸手,“你过来。”
司夜染趋至榻边,伸手替贵妃揉着额角。贵妃低低呻.吟,“你倒是让我想起皇上小时候儿。我第一回伺候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
贵妃比皇帝大了十七岁。当年她以十九岁妙龄,前去服侍才两岁大的太子,谁能承想,当太子长大成人之后,竟然对她生出爱恋。
贵妃的手沿着司夜染的手臂摩挲而过,缓缓没入司夜染衣袖。司夜染动也不敢动,喘息渐急。
“好孩子,我早知道你是个有野心的。我愿意成全你,只是——你得听我的话。”贵妃闭着眼睛感受司夜染少年紧致的肌理,妖娆而笑,“我可不希望你有朝一日翅膀长硬了,便从我身边儿飞走了。“
司夜染额角汗下:“娘娘放心。那几个都刚净了身,现在见不得风。待过些日子都养好了,奴婢一定都带来给娘娘看。”
“嗯,好。”贵妃这才满意地松了手,媚眼迷蒙地盯着司夜染:“本宫倒要看看,里头有没有比你还要好看的好孩子。”
司夜染便起身告退。
贵妃扯住他袖管:“还有一宗事儿:因为一个叫冯谷的死,仇夜雨可把你告到了皇上那儿。虽说这事儿本宫替你压下来了,皇上才懒得过问;不过你总归要检点些,别再让人捉着把柄。”
司夜染便陪着笑脸:“娘娘放心,冯谷不是奴婢杀的。”
贵妃傲慢耸肩:“你以为,我会信?你有这般心思,去哄哄皇上吧。去吧~”
皇帝正在鸽子房,对着他最喜欢的一只鸽子“云翼”,烦躁不安地兜圈子。
他身畔的几个小内监都吓得一脸苍白。
皇帝急得骂:“你,你们几个,都都是怎、怎么伺候的!云、云翼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朕、朕非摘了你们的脑袋!”
皇帝有些口吃,平素在朝前面对百官时勉力压着,可是在内宫时,一旦着急了便会藏不住。
几个小内监就更辛苦。听着想笑,却自然不敢笑,百般哑忍,连急带怕,脸都紫了。
司夜染来的正是时候,进来便先给皇帝磕头,然后起来摆摆手,将那几个专司鸽子房的小内监都给撵走,亲自陪着皇帝。
进来之前已是跟外头伺候的内监问明白了,原是这几日云翼仿佛闹了病,不吃不喝,整日恹恹的。
他便伸手进鸽子笼,将云翼唤到掌上,前后左右看了看,便笑了,奏道:“万岁别担心,云翼没病,只是有心事了。”
皇帝凑过来看:“有什么心事?”
司夜染一笑,转过花架,将盖住布罩子的一个鸽子笼擎来,到云翼面前,将那罩布掀开,露出里头的鸽子。
说也奇怪,云翼登时不蔫儿了,瞪着那笼子看。
皇帝不解其意,急问:“小、小六,你、你又跟朕打什么哑谜?”
司夜染躬身一礼:“回万岁,云翼实则是惦念新来的雪花。云翼是长大了,有了心思了……”
皇帝这才会意,忍不住仰天大笑,“好你个小六,果然没有你想不到的!”
皇帝伸手按着司夜染的肩头,两人一同朝外走,皇帝忍不住嘀咕:“朕真怀念你当年还小的时候儿,替朕照管这些鸽子的时候儿。那时候,没有一笼鸽子不健壮的。现在倒好,那几个废物竟连一个云翼都照顾不好。”</
司夜染便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奴婢走到哪里,都还是万岁的奴才,奴婢所做的事也都是为了给万岁分忧。”
“说、说得好!”皇帝重重拍了一记:“不枉朕器重你一场!”
皇帝拢了拢袖子:“你进宫来,自是已见过怀恩和贵妃了?”
司夜染便乖巧答:“都见过了。”
“嗯。”皇帝抬眼望天:“那你自然就已是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坦白说,朕懒得管公孙寒他们的事情,但是念在公孙寒这些年带着紫府替朕查了不少人、办过不少案,朕也不好全然不问。否则,他们又要说,朕偏疼着你一个,连带着便又将贵妃给冤赖了。”
司夜染恭谨应:“奴婢明白。”
皇帝垂眸望来:“不如这样,冯谷的案子,便交给你来查。查着了,自然大功一件;就算查不着,你总有机会辩白不是?”
司夜染恭顺跪地:“谨遵圣意。”
皇帝面上又浮起笑意:“那就赶紧回去准备吧。”
司夜染告退,皇帝又追了一句:“这些日子看着怎么瘦了?小六,瞧你现在的模样,倒跟云翼有些相仿。”
司夜染心底轰然一声,跪地却笑:“万岁爷又取笑奴婢。奴婢已是没根的人,哪里比得上万岁的云翼?”
皇帝便又扬声大笑:“去吧。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司夜染走远了,皇帝身边的老太监张敏走过来道:“皇上,您说小六能破了这个案子么?”
皇帝眯起眼睛:“伴伴,你说呢?”
张敏躬身:“老奴只觉此案干系重大,并非冯谷一人生死这样简单。皇上自有圣断,老奴哪里敢猜。”
张敏心下想的却是:司夜染要捉拿的凶手,怕就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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