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亥摇了摇头没说话。对方道:“他会问你更详细的事情我们会记下来让人记住他。”这种陈词滥调让陈亥也觉得愤怒起来他咬了咬牙盯着对方:“郑叔他是什么人啊?他是哪里人啊?他临死的时候给我那个包袱他肯定、肯定是让我转交的现在我转交给谁啊!”
“那是给你的。”对方说道“郑一全跟你一样他的家里人都已经死了他的妻子在五年前去世他的儿子儿媳、两个孙子在女真人来的时候……”
对方摇摇头长舒了一口气:“……呼。所以不管包袱里有什么应该是给你的。”
陈亥愣了半晌眼泪掉下来了更多的愤怒涌上来:“就是因为这样、就是因为这样你……你们才选我们的吧就是因为这个你们才选我们去送死的吧?你知道我家里人都是怎么死的吧?我爹怎么死的我娘怎么死的……”
“我都知道。”陈亥还没哭完对方打断了他的话“就是因为这样才选的你们……当然不是全部但很大一部分是。”
陈亥气得牙关都在颤:“你们这些人躲在后面你们这些人……”
“我是把你们送到最危险的地方但我没有‘躲’在后面。”宁毅强调了一句他解开衣服然后露出胸口上、手臂上的疤痕然后走向那准备写东西的人将他的头按偏了“他们也没躲在后面!”那人的脖子侧面竟也是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确实有人躲但今天在这个地方的人都没有在‘后面’。”宁毅看着他说道“你们身边的事情我知道很多人死了我也见过。我坦白说选你们到那种地方就是因为你们心里憋着有恨你们才能做到那些事情你们就算死的时候也会想着不放过那些家伙我就是因为这个选你们但没有办法只有这样才能做到事情。我随便派一个人过去他们不够谨慎被女真人抓了不够坚决我们的事情就一点点的暴露了到最后所有人都死了女真人攻破汴梁杀更多的人我就算对你们公平了?”
“但是……他已经死了……”
“文明的传续不是靠血缘。”宁毅低声说了句他不太懂的话“女真人过来很多人死了很多人整族都没有了。郑一全的血脉是没有留下来但是临死的时候你在旁边你就把他传下去了。女真人这一路杀来死的人这么多有一部分人的事情留下来让后来人知道有一群这样的人活过死了文明就传下去了。人死不能复生若真是没有办法死了尽量把故事传下去吧。”
他看着陈亥陈亥没有再说话。好半晌他仰起头吸了一口气在后方的凳子上坐下了只是张着嘴无声地、痛哭起来。宁毅闭上眼睛站了片刻然后走过去经过那记录员的身边时在小桌子上敲了敲:“已经说过的就不要再问太多了……够难受了……”
这天晚上陈亥在梦里看见了老人竖起的拇指他从梦里醒来在暌违许久的暖床上睁着眼睛无法入眠。想起在牟驼岗看到的那些身影他知道还会有无数的人死去一切才不过是刚刚开始。
推开窗雪暂时的停了下来他想起那位老人又想起自己的父母再想起村子里的人这几个月来在这片原野上死去的人。老人静静地在湖底了。他们都像是在某个地方安静地站着大雪以山谷为中心朝周围的天地无垠地推展开去他们的身影也像是在周围推展开去他们真是太多了……
夜空月光如水。月光如水照无数的缁衣。
他发现那床他再也睡不安稳了第二天他又回去牟驼岗未到湖边女真大营那边已是冲天的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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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中午新酸枣门老人走上城墙时身边尽是奔跑的守城者。
提着水桶的人们正一批一批的涌上城墙往外墙上倒下水后再下去如此反复。士兵已经竖起盾牌准备好了夜叉擂、滚木礌石等守城物件。无数的守城准备在城墙上延绵开去。
城池之上大风吹来甚是寒冷然而此时寒冷已不再是值得操心的事秦嗣源走向不远处的城楼正中同样的两位老人已经到了那里为首的是李纲另一位则是西军的种师道种师道大病未愈但到得此时也只能苦苦支撑下来。
往外看去那是女真人攻城时驻扎的营地——这段时间一些攻城投石的器械陈列在那边但数量并不多。不过此时在片阵地上的氛围已经开始有了变化。
更多的攻城器械、大军尚未到来但城外的斥候已经收到消息女真人总攻将至了。
对于这段时间以来女真人埋头苦造器械的事情城内的众人都是知道的。种师道在病中曾经考虑过主动出击的策略然而有了姚平仲的事情没有人再敢担起这样的计划而且由种师道的族弟种师中所带来的三万种家军在不久之前同样在汴梁城外平原上遭遇了败绩此时正龟缩于附近整顿防守。
在西军刚到之时人们对于西军的战斗力是寄予深厚期待的大有西军一到便能力挽狂澜的感觉。姚平仲的失败打破了这个期待人们还可以继续期待种师道然而在这样的期待下当种师中率军来到种师道也无法一味的让其按兵不动结果双方展开一场对杀之后种家军同样铩羽而归。虽然在种师中的见机下种家军仍旧保留了两万余人的战力但至少高层的人已经完全明白过来即便是武朝最强的西军在此时纵横天下的女真铁骑面前也实在是难言可胜的。
事实上在当初或许只有种师道本人才清醒地看到了这一点他到京城之后按住姚家军也一直在阻止大军的鲁莽出击只希望自己麾下部众与所有勤王部队会合后能够吓住完颜宗望使其退兵又或是集中全部力量与其一战。可惜他入城时威望太隆周喆看不过眼终究软禁了他而后同意了姚平仲的计划。待到后来放出种师道二十万大军已溃这位身处病中却依旧清醒的老人也再难回天了。
此时在汴梁城里满朝文武汇聚真正知兵之人还是有不少的。然而兵部一系从最高的童贯开始一见女真人的气势对于守城之责根本不敢再接只说自己从太原退下待罪之身已不能服众。这样的眼光证明了他的“知兵”他不接其他人便懂了少数有资历的几个人也不敢再接。
而皇帝最近这段时间的沉默态度令得左右二相固然掌握了权力实际上得到的或许也是大家的观望。到得最后二相只在中层军官上有随意任命的权力这样一来他们对于守城的战术运用也只能是规规矩矩的来不能玩出太多行险的事情了。
简而言之就只能守了。
风吹过来三位皆以年过六旬的老者站在那风雪之中等待着宗望大军的到来。只有秦嗣源在许久的肃穆之后渐渐的笑了出来那笑声豪迈与他一贯的形象并不相符。但李纲渐渐也笑起来然后种师道也笑起来。
“今日有你我三人在此面对此事当浮一大白!”李纲笑着说道。
远处宗望军队的旌旗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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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村山谷。消息已经传过来了。
房间里红提与娟儿正在缝补一些衣物的内衬。门外的空地上秦绍谦、韩敬、岳飞、齐新勇、宇文飞渡等不少人都聚在这里看着名叫小黑的少年穿上那些东西。
当那以铁片、钢片缀成的甲胄完全的穿到身上少年的整个人也几乎变成一副行走的铁盔甲了。
少年已经不是第一次穿这个当他一拳横扫挥出空中飞舞的雪花都为之呼啸旋转。在他的后方身披铁甲的战马轻轻呼了一声而在后方的后方一百多的铁甲重骑皆在着装。
“还行。”宁毅低声说了一句不远处秦绍谦抚摸着战马身上的铁甲摇头感叹。
戴上头盔执起关刀少年轰的一声翻身上马。
不久之后山谷里都动了起来渐至傍晚时所有的人在整个山谷上上下下集合一堆堆的篝火蔓延开去宁毅与秦绍谦等所有将领都出现在山谷上方的高台上秦绍谦对着整个山谷的人举起了酒杯。随后由左至右缓缓倒下。
“今日这杯祭此天地、神鬼、已死去的人以及身处此地的你我。宗望今日已经正式出兵强攻汴梁诸位时辰要到了……”
篝火熊熊满谷肃杀所有人都在沉默地听着他的说话。
飘在天空漫天风雪一时间都像是不敢靠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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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
夜晚病中的秦绍和从睡梦中醒来昏暗的房间小妾便在床边睡着。他睁了许久的眼睛直到忍不住咳嗽时才将对方惊醒了。
“老爷你醒了要喝水吗?”小妾询问着然后道“城防没事你别担心。”
“我做了个梦。梦见父亲了。”他声音虚弱地说着。
“公公在汴梁总比这里好你别担心。”
“嗯。”秦绍和微微点头然后他笑了笑说:
“占梅我觉得可能见不到父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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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海蔓延昼夜来去十一月二十二清晨来到了。
汴梁城的这个早晨格外安静除了雪花的飘落仿佛大家都没有醒来矾楼的马车经过了宁静的街巷来到城墙附近时天刚微白。师师下了马车。她最近常来这里帮忙然而这一次军营中的气氛有些不一样。
她还来不及分辨这气氛的变化隔着远处的那堵巨墙有号角的声音隐约而突兀地传来了。巨大的物体正从天空中经过。砰的闷响微亮的天色与飘雪中像是有风忽然经过师师的身体缩了一缩她感到大地都在动有人在远处“啊”的大喊——
轰——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攻城的声音在一瞬间拔至最高恐怖的声响淹没了城池摇撼着它所接触的一切……
鬼门开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