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远远传来的仍是兵戈之声。周侗、福禄在田东汉、严涣等人的带领下渐至县城东北便见到了临时搭建起来的营地。周围大车、囚车围了一圈营地之中负责守卫的半是官兵半是竹记的护卫、私勇。
远远看去也已经抓了不少的绿林人在囚车之中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伤有的还被拳打脚踢景状看来颇为凄凉。这些人落至如此田地有不少便是因为严涣的出卖他见了周侗之后心绪便已大变此事见这景象更是心潮翻涌沸腾气血上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有羞愧也有愤怒。
事实上严涣与周侗之间真正的艺业传授倒是没有多少只是这么些年来严涣以周侗弟子自居即便闯下声明后这也是他最为自豪之事。他之前全家被俘长子被杀自觉毫无办法只好妥协。待见到周侗后竟就能将一切置之度外也只能说是周侗平日行侠仗义、刚直不阿的的印象令他敬仰至此。
一如北面粮荒时的许多山匪般他们平日里或者杀人放火无所不为待到周侗打上来竟觉得被劫也是心甘情愿毫无怨怼。除了他们打不过周侗之外也确实有发自内心的崇敬在。
周侗出现的事情早有人过来报告进入营地便有一名持枪的年轻高手过来迎接目光之中颇为好奇。周侗见他行走间的架势也不免多打量了几眼。
这便是一直跟在宁毅身边的祝彪了他的武艺高强年轻一辈中仅是稍逊陈凡、西瓜、岳飞等人前一次在山东周侗与宁毅、红提会面后边飘然远逝祝彪等人赶过去时未曾见到一直让他觉得颇为遗憾。
宁毅正在营地中的一个小木棚里就着火光写东西。周围绿林人的惨叫也好、斥骂也罢又或是哭泣扰攘都没有影响他太多。待到周侗等人走近时他才将手中的毛笔搁下起身朝这边过来。
“周前辈、福禄兄真巧又见面了。”面前穿一身青衣的年轻书生微笑着拱了拱手“山东一别数月想不到能在此地再与两位见面今天真是双喜临门哪。”
周围骂声传来是旁边被关在囚车中的一些绿林人也有些人认出了周侗正在喊着些什么该是希望周侗能替他们出头的话语。严涣紧握双拳血红的双眼盯着宁毅看起来就要往宁毅那边扑过去。周侗目光盯着宁毅好一阵扫视了周围便也拱了拱手。
“老夫此次本是专为今夜之事过来的倒也算不得巧。”
“周前辈真直接。”宁毅笑起来。
周侗此时还在看着周围的状况那些囚车之中几名甚至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一方宿老此时也被打得鼻青脸肿断手断脚凄楚难言这些人与周侗并无深交却多半认识有人还在囚车中硬气地大喊:“周侗你不必为我等求情只需杀了这魔头……”
周侗目光复杂微微叹了口气。旁边严涣沉声道:“宁毅有我恩师在此你还不悔悟。”
“我与周前辈说话哪轮得到你插嘴。”
夜风呼啸火光摇动混合在血腥气中的还有不远处营地之中几个宵夜大锅正在煮面时的香气。气氛一时间变得僵硬起来不少人都心头惴惴地望着这对峙的局面一方是占了朝廷大势的“心魔”另一方是绿林间几乎公认的天下第一人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双方就会猝然发难但无论如何至少在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将双方视为了同一高度上的存在能够这样与周侗对峙心魔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大魔头了。
片刻之后周侗开口说了话。
“过去的半年时间宁公子为南北赈灾尽心筹划引粮食入受灾之地活人无数、万家生佛……此事周某代南北的百姓谢过了。”
老人说到这里重重地拱了拱手。他这话前半段像是对周围的众人在说令得严涣等人都为之错愕。他们与周侗相处不久眼见着老人目光淡然也不知他是在说反话还是在拍马屁——在他们心中自然是存着这类想法与侥幸的。
待到周侗说完宁毅便也拱手道:“周前辈在北面的行事晚辈也听说了颇为令人敬佩。”
“老夫之力终究有限……”不愿意多谈此事周侗只是简单地说了这句他目光扫过旁边的那些人话语却低了下来令得接下来的声音只响在周围丈余并不传开。
“立恒为赈灾奔忙到头来却被无知无识之人误解此事任谁都难免心寒。只是今夜所来之人也并不全是肮脏鼠辈他们有的确实是为道义公心只是为人蒙蔽分不清真假。这些绿林人许多表面看来光鲜豪气实际上过得是很不好的他们心中所求、唯一所有的也就是个面子。立恒看来并不打算今夜杀光他们若是日后还要相见便不该如此折辱他们。”
他说完这些又道:“老夫一路赶来原为阻止这次大会却是想不到遇上这等情况。有了今夜之事他们必然对立恒怀恨在心……但此事倒也并非不能化解老夫在这些人中还算有几分面子立恒若愿意放过他们之中一些无辜者老夫也愿意为立恒游说调停将事情真相与众人说得清楚往后也少些这类事情立恒觉得如何?”
宁毅静静听着此时笑起来:“听起来今晚杀光他们倒也是个好办法。”
“立恒要这样做吗?”
夜色与火光之中周侗的话语算不得亲切。事实上双方两次来往大多也就是这等态度。此时听周侗说出那句半质问半警告的话宁毅笑了笑朝旁边摊了摊手。
“周前辈、福禄兄两位远道而来大概也饿了这边准备了面条先吃一碗再说……哎你们……”他朝周围的人笑道“好了又不是打仗别这么紧张做你们的事去我要一碗炸酱面。”
周侗性格耿直显然并不喜欢宁毅这种岔开话题的行径但眼下倒也只好跟着过去严涣也随着他们走向营地一侧。那边的几锅面条全是为营地中人的宵夜准备待到有人端了面过来他心中的疑惑已经根本压抑不住咬牙道:“师父您方才说的……是真的?”
周侗目光严肃扫了他一眼:“去年开始的那场粮荒多由各地大户屯粮所致若没有宁公子配合右相府组织粮商南北各地眼下已经是满地饿殍、民不聊生!若非他挡了那些大户财路那些人又岂会乱放谣言煽动你们去做事。”
“可是……”严涣犹豫了一下“他若真是好人为何不直接赈灾放粮偏要将粮价卖得那样高……”
“若没有好处谁会将粮食运进灾区!有几个人愿意免费放粮!”周侗望他一眼声色俱厉“你如此义愤填膺你可曾运粮去灾区救人!?你可曾去灾区放粮!?”
老人指了指囚车那边:“那些人呢!?”
“我等……不愿……趁人之危……”严涣低着头整张脸都已经涨成红色额头上血管膨胀他此时也已经知道周侗说的并非虚与委蛇之言待到抬起头来望向宁毅却见宁毅正从旁边接过一碗面递给周侗随后又递给福禄。儿子的死全家被抓的那一幕又在眼前浮起来了却想不到眼前竟是个好人。他此时也已经有些懊悔可有些悲愤也已经涌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