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朝景翰十年春镇江。
夕阳渐没时像是风吹着花瓣洋洋洒洒地从天际横过去。天气尚未完全变暖但也已经让人感觉不到冬日的寒冷柳树出芽、杨花渐舞桃树之上也已经变得粉红这个春天已经渐渐的在进入它最好的时间了。
这是依山傍水的城市已至入夜时分码头附近出航的船只多已聚集过来热闹非凡鸬鹚们站在木排上看着这一切渔人的唤声蒿夫们的喧嚣船工来来往往有时船舱触到了网子引来一阵混乱与谩骂。金山寺的钟声远远传来时后方古老的城市之间也已经斑斑点点地亮起灯火。
夕阳在远山的角上染出一抹残红。
“走的时候是夏天到了回来已经第二年开春了。”
点起灯笼的宅院门口看着外面的春天景象宁毅如此与陆红提感叹着。
荆钗布衣的女侠拍了拍手没多久很没形象地在门槛上坐下了偏着头看着三三两两的行人归去时的情景。
宁毅笑了笑同样在门槛边坐了一会儿随后小婵在里面喊姑爷小姐找你才起身进去。
抵达镇江这天是二月二十七。
相对于当初一路南下的悠闲当真心往回赶时路上并没有花去多少的时间。城破之时苏檀儿的身孕已经有八个多月虽然说起来有闻人不二这边的照顾但刚破的城池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因此在闻人不二的派人保护下苏檀儿小婵等人是第一时间北上镇江等待着事情的尘埃落定。而当霸刀营的事情终于处理完毕宁毅也才与陆红提一同朝着这边赶过来。
从去年七月开始杭州之行的危机一波连着一波几乎未曾停歇。在最为艰难的时候即便是宁毅对于自己还能够回返的事情也有些惘然。但到得此时整个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特别是在处理完霸刀营的归宿问题后心头也终于放下一块大石可以长舒一口气。能够感受到镇江街头的平和气息真是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对于陆红提来说或许就是另外一种心情了。
她原本生活的吕梁山比之沦陷时的杭州就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北有辽国南有田虎到了杭州之后无非也是看到了一帮同道中人在起事。无论从何种意义上镇江于她而言都并非是恍如隔世而是与江宁类似的、难以企及的另一个世界。
对于宁毅而言无论镇江、江宁或是当初的杭州其繁华程度都不过是可以忍受的及格范围。至于那些偏远的、许多人都是吃糠喝稀甚至连衣服都穿不上的穷山僻壤他固然可以理解和想象但要说感同身受自然还是不可能的。
吕梁山的境况大抵都是如此的凄惶农家种了地一年的收成先不说能不能保证辽人时有犯边偶尔一个村子的人躲避不及往往便成了白地。辽人走后又会冒出不知道哪里来的官府人收税收租能带了刀走的人风光一阵之后死在刀下落了草的成群结队杀了仇人剥了皮挂在旗杆上。田虎起事之后参与抢夺的势力又多了一股但大家似乎也没有觉得更加难过无非是习惯了而已。
能够来到这边看到这些人安定的生活真觉得到了另一个世界一般就算是当初在被占领之后的杭州也能从之前的那些房舍建筑里看出不久以前的繁华所能想到的无非也就是一句“好可惜啊……”。
如今的吕梁山倒是好一些了至少寨子里好得多了但跟这里还是无法做比较的。她坐在门口看了一阵待娟儿过来唤她吃晚饭时才起身进去。
在杭州的那些时日里她每日里做着化妆虽说有自己的方法但也是很麻烦的除了一些必要的出门便只是在那院子里呆着这段时间也相对的有些沉默。宁毅偶尔会跟她聊起吕梁山的事情也会跟她简单的说一些思路但并没有做出任何决定性的东西。她也在那些时日里看着宁毅所做的一切试图记住它们理解它们。
倒是这次随着过来她已经不再是当初三十多岁的妇人打扮而是露出了原本就有的清丽面容令得小婵娟儿她们都有些惊叹此时已经挺着个大肚子的苏檀儿倒显得正常但也不免疑惑地打量一下宁毅又打量打量她。
这些人不会是以为自己与宁毅有问题吧。
想到这些有些心情倒也令得她微微的笑起来。去年的一路南下途中她心思有些复杂地思考过一些事情这些事情中包含自己劝说宁毅去吕梁甚至是……与他发生一些什么的可能性。她毕竟是年纪不小了有许多事情需要逼着自己去认真考虑一下。
北方的人情风貌她已经见得惯了一路来南方见到的风气又过分的柔弱便有刚强一点的则偏向她不喜欢的阴冷。只有这个名叫宁立恒的男子很奇怪既有着书生的儒雅从容又不失运筹帷幄时的大气甚至于在跟人短兵相接时他待他人待自己的狠辣恐怕吕梁附近许多以凶悍著称的亡命徒都要被吓到。如果说有这样的一个假设:她会跟这样的一个男子在一起。她想自己也是不介意的。
当然这样的心情只是一开始萌芽就被许多的东西给冲散了倒并非否决而是……已经不好再去考虑。
在霸刀营中发生的那一切宁毅所做的所有事情明的暗的她都看到了看到别人如何在阳谋中迷失如何受到欺骗如何被他煽动感染甚至包括那个叫做刘西瓜的少女如何喜欢上他。让她觉得这个男人所做到的这些事情她是做不到的甚至于她都有些难以揣度对方心中在想些什么。
之前在江宁的那一场相识、到分别宁毅想要向她请教武功这其中没有太多的算计那时候的他表现出来的是诚恳的一面。偶尔讲些故事啊在他的那个小“实验室”里做些乱七八糟的“实验”啊。有时候会感到惊叹但那时候她可以欣赏他这是基于“大家看起来倒差不多”的这种自我认知上的。如今却不一样了她对于宁毅所做的这些并不反感但看得久了只是惊叹甚至于感到高山仰止。特别是他对刘西瓜所做的那整个规划那个关于让大家过得更好的理念她不知道这中间到底有多少是欺骗有多少是他认真的思考然而当这些东西完全展开眼前这个男人所思考的广度深度超过她所能企及的范围更多的东西她就不好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