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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公不作美,梅雨季比往年提前了半个多月,扶摇翁主走得是水路,虽然这持续不休的细雨断不至于影响到水位的高低,然而贾母仍是担忧着船上会不会潮气太重,宝玉的衣裳行礼会不会发霉。其实她自己也明白,最最要紧的并不是这些,然而其他的事情,她就算是担心了也没办法,反而闹得人心不安。贾政病了一场,没等身子大好就告了假,快马加鞭地往回赶。好歹送宝玉一程。他虽然素来对这个儿子看不大惯,日日骂他不争气,然而自贾珠没了,他只这一个嫡子,又被贾环衬得风姿俊朗,哪能真的厌烦他。本来也是寄予厚望的,谁知来了这一出。他自然是不敢说娘娘的不是,但也明白,娘娘久居深宫,能知道些什么,多半还是贾母、王夫人的主意。他虽然对贾母心里也多少有些不满,然而到底是个孝子,什么也没说,只是背地里狠狠地把王夫人骂了一通,直把本来身子就不好又伤心的王夫人骂得晕厥了才住口。又往她伤口上撒了把盐:“如今我也只剩环儿了,你可收收好罢!”又要去过问贾环和贾兰的功课,被贾环的不上进气了个半死,见学堂里不见贾兰,又要大骂,李纨回了兰哥儿前年就被靖远侯荐去了国子监,他一怔,老脸一红,也不知该继续发作还是如何,只好祝福了一句:“叫他好好念书,别丢家里人的脸。”
虽然一到家就是发了火,真到宝玉走的那天,他也是牵肠挂肚,见贾母王夫人哭得肝肠寸断,自己也是满心酸涩,只是严厉了一辈子,临了想说几句温存的话,怎么也开不得口。宝玉抱着祖母、母亲哭了一通,红着眼眶道:“老祖宗保重身子,孙儿不孝。”到底哽咽着没说全,外头礼部的官儿在催促着,贾赦、贾政也在一旁劝着,贾母不敢耽搁,老泪纵横地送他出去。见宝玉一步三回头,终是抱着鸳鸯恸哭道:“这是要了我的老命啊!”
贾政含泪劝道:“宝玉此番远行,乃是为国效力,母亲当欣慰才是。”虽然礼部给了荣国府的面子,念着里间女眷众多,未曾进来,然而今日府里头人头攒动,来客甚多,保不齐有心怀不轨又耳朵尖的,若是说荣国府对陛下赐婚心怀不满、阳奉阴违,他可就真没活路了。
扶摇翁主坐在船舱之中,下人时不时来报道一声“贾都尉一早去面圣谢恩了”、“贾都尉正在于家人告别”“贾都尉正在宴请来道别的亲友”“贾都尉正在同好友道别”,连着几次以后,扶摇翁主笑着道:“我虽然一直不觉得汉人男女有什么,但我听说,即使汉人的女人和亲别国,也是大义凛然的,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拖泥带水的。莫非是我记错了,那位其实是个女孩儿?”
女官道:“殿下,贾都尉日后怕是不能再见父母了,心里有几分舍不得,也是应当的。”
“咱们等礼部那群老混蛋走了就开船。”扶摇笑着说道,“我可受不了一直停在这儿了。码头外面那些小贩声音大点的吆喝我都能学了。”
女官无奈道:“殿下,您回去的时辰得按着皇上的规矩来。”
扶摇低下头喝了一口酒,叫人焚香,自己低下头,冷笑了一声。
“哼,皇上?”
礼部三请四催,贾宝玉总算辞别亲人,贾珍、贾琏翻身上马,一路护送他同荣国府备了许久的“聘礼”去码头。因为下雨,一路人观望的人并不多,京兆府拍了衙役来开道,礼部、鸿胪寺、六部官吏都来了不少。
林沫提起官袍下摆,不顾小厮一叠声的“老爷当心摔了”,步履匆匆地踏上楼梯。
这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客栈,却也不是很干净——住着不少年老色衰所以十分廉价的妓子,服务这附近码头上做苦力的工人。不过现在人已经换了一批,他转到阁楼之上,只看见水溶站在窗前,举着一只西洋望远镜,神色深远。
“怎么样?”
水溶递过望远镜:“你看茜雪国的船。”
茜雪国的使臣一开始来朝贺,带了无数的香料、布匹做贡品,因而来的五艘船都庞大得很是气派,在这码头边上停了这么些时日,早叫京里头的百姓远远地围观了个遍。不过当时扶摇翁主还不在,后来知道她来了,一道回去,就不能同使臣坐一样规格的船了。皇上也是个奇怪的人,他一改其父“人贡我几样小物,我赏他真金白银”的作风,大手一挥,说这样,当年我们吴大将军从茜雪国带了一艘王室才用的大船回来,朕平时也就游游湖,不去江里海里,这船就赏给你们。把茜雪国的使者气得险些噎住了。
“你看那六艘船的吃水。”水溶提醒道。
林沫皱紧了眉头。茜雪国的贡品一开始就是些轻若鸿毛的东西,幸而船舱沉重,只用几块巨石压船便已足够,然而皇帝又没有赏重物,他们又卸了贡品,无论如何,船舱吃水比起来时,应该只轻不重的。
“张鑫张大人提醒了我才注意到,这些时日,不,准确的说,自打扶摇翁主来了,他们那五艘船的吃水,就一直有变化。”水溶道,“你是读书人,可能不知道,这街上的积水并不全是自己流向江河湖海的,总有些下水的管子,通着江里。”
林沫问:“所以即使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只要人精通水性,也能上上下下地卸货换东西,不被岸上盯梢的人察觉?”
“毕竟盯着驿馆的人比较多吧。”水溶懊恼地捶了捶窗台,“码头这儿几乎没有人察觉,若非皇上给扶摇翁主赏下了大船,有一艘船一直没变化,其他几艘变来变去,别人还只当这几天下雨,起风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