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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口的叫骂喧哗声一直到正午都没能停歇。城里头到处是赶牛拉马的声音,像是在往城门那儿运什么东西,后来,连他们房东的老头子都动了起来,林沫也不好意思躺着了,翻出早就捂在两床被子中间的棉裤,颤颤巍巍地穿上。水溶觉得他肿得跟水萝卜似的,忍不住拍掌笑道:“真该叫人画下来拿到京师里去,看看下回你在城里头骑马还有没有大姑娘小媳『妇』往你身上扔花扔果子。”
林沫磨磨蹭蹭地穿好棉裤,又细致地绑好护膝、绑腿,他腿有旧疾,自己也不敢大意,绑好后边越发地粗肿,走路时只觉得两条腿相互磨蹭着。水溶看着好笑:“你去为国为民救死扶伤去罢,我再睡会儿回笼觉。”
“你还真睡得着。”林沫埋汰了他一句,不过知道他昨晚上又烧了半晌,这会儿纵然退了,也指不定啥时候又染上风寒——这一路上他烧了好好了烧就没停止过折腾。随手给人捂好被子,他翻身下床,自己动手洗漱,而后便出门,一开房门就被扑面而来的寒风激了个寒颤,裹紧袄子,跟着房东大爷一起出了院子。
老大爷年纪大了,身体倒还好,一路上攀话:“官爷是打京里头来?”
“是啊。”林沫随口问,“老人家住在漠河,除了这阵子,其余时候可还太平?”
“今年这样的少见啊,原来再怎么打,少有能进城呢,头几天白将军还没回来,时不时地就有北狄人闯进城里头来,大年初三那天,进来了有小一百个,杀了好多人哩。”老大爷心有戚戚,“那时候城里头也没多少粮食了,不能饿着兵爷啊,大家伙儿都想法子弄吃的——幸好官爷你们来了。”
林沫心里一动:“鹤城、德城没有调吃的来?”
“那点哪里能够,都不够畜生吃,不还有人吗现代修仙录。”老大爷高高兴兴地,“官爷,我看您也年轻,成家了没?”
林沫莞尔,道:“成家了。”他想起家里的弟弟妹妹、妻子儿女,心情也颇是自在,“我看老大爷也不急?”[]红楼之林氏长兄169
“白将军说,把人关在咱们城门外头,就不用急了,当年还有人打进关去,就到皇上脚下呢。现在也没啥好急的了,又不愁吃,又不愁『药』,城门加固了,他们一时半会儿进不来,再撑一会儿,援军就来了。”老大爷笑呵呵地,倒是又问了一句,“只是官爷都来了,怎么援军还不到?”
林沫一愣,信口开河:“我......我抄近道的,怕乡亲们没饭吃。”
“官爷真是好人啊。”
路上人来人往,并不算有序。林沫看着大爷推车上的火油同石块,离驻扎的兵营越来越近,行『色』匆匆的人也越来越多,在外头跟人通报过,推着车子进去,有个大油布帐篷,本来是主帅营帐,但被空了出来安置些重伤病人,林沫抽身进去,一个个地挨个看过去,也有人要给他行礼,他直接摇头扶人接着躺下,顺便帮人看看骨头正不正之类,有个伍长正给人换绷带,见到他来,先说:“见过林大人——白将军在城楼上。”
“我知道,我不去给他添『乱』。”林沫闷声道。
漠河的城门和他脑袋里的、和他二十年来见过的那么多城门都有所不同。它很高,被各种石块、木料加固得格外厚重,但是又千疮百孔,叫人觉得颤颤巍巍的。城门上有十几架投石车——其实原来只有五架,另外几个是匠人临时赶工做出来的,很是粗糙,所以也不能放太重的石块,更不能投掷火『药』。
城门下面就是叫阵的北狄人,他们刚失了一员大将,正是怒火旺盛的时候,几乎是不管不顾地要冲上来报仇雪恨一样。云梯一个接着一个地驾、绳索钩也一个接着一个地往上抛,隔着老远的弓箭手,一到城门上人多就铺开了漫天箭雨。
“他们哪来这么多的物资?”林沫问。
小兵回道:“这小的哪能知道。”
不应该。
白时越没空来理会外甥的心血来『潮』。他站在城门上,没敢同平时一样穿他那身显眼的银盔红缨亮甲给人当箭靶子,只是一步也没离开,席贺扶着盾牌冲上来:“换『药』。”
白时越低头看了一眼:“伤口没裂,不要紧。”
“呸,你开什么玩笑。”席贺也不忌讳,当着人的面就要卸临时主将的衣裳,“亏你还有个姓林的姐夫呢,这是一个伤员说得出口的话?大将军不在,你要是感染了,我可没法子。”
周围人目不斜视。白时越也就由着人给他光天化日之下扒了上半身,『露』出被鞭打得血迹斑斑的绷带来,匆匆卸下,用湿布抹了一把——饶是他也尖叫了一声:“这是盐水?”
“兑了水的烧刀子。你外甥带过来的。”席贺马马虎虎地给伤口都擦过一遍,又涂上『药』膏,给上了新的绷带。换下来的也不忘收拾好,洗一洗还能用,“现在营里的补给还够,你也先别太担心。”[]红楼之林氏长兄169
“我担心什么?”白时越冷笑一声,“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席贺心照不宣:“好。我通知下去?”
他们并肩作战了几十年,虽然没小辈腻歪,但说到默契同共进退,却是小辈们比不上的。水溶不敢给林沫知道的,白时越通通能告诉席贺。所以看到水溶那副挑衅的模样,叫他们二人回去笑了半晚上。也亏得小孩子不知道。
林沫努力平复着心绪,给伤员看病,忽然有人来道:“林大人,席将军有请若雪飘飘。”
席将军?这地方,有个席先生,现下正在舅舅那儿,当然还有个席将军——不是说他重伤不愈,年岁又长,现在连下床都困难,难道还没有往关内去治?说真的,就林沫听到的那伤情,都觉得席菘曦活不过几日。他深呼吸了一口,对来人道:“带路吧。”
论品级,席菘曦是要比他高的。他背着手想,真是,亏得是北静王不在。还得行礼——不知道席老将军伤成什么样?
席老将军也住在老乡家里,只是院子里里三圈外三圈地围着亲兵。他站在院子口,看着要给他搜身的小兵,抱着手臂问了一声:“你听到鼓声了吗?”被问的一怔,道:“是北狄的鼓声。”林沫点点头:“你们这儿有一百人?”
“回大人话,六十一个。”
“我带了三百多个人来,”林沫笑『吟』『吟』地,“现在有一百多在城墙上,剩下的全在『操』练着。昨晚上北静王烧着,还是我亲自给他守着。”他问,“你们是席家的,还是哪营的?”
侍卫愣住了,说不出话来。
林沫刚想叫人,发现自己真是光杆司令,连个使唤着撑场面的都没有,只好拍拍被他问楞了的小兵:“去把席副官叫过来。我就在外头等一等。”说罢,见人不动,只好叹了口气,“诶,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真带了尚方宝剑来的啊。”
小兵拔腿就跑。
林沫也不怕风大,抱着手臂就坐在门槛上。水溶提着他的尚方宝剑,叫一个老乡带路耷拉着过来的时候,见他这样,忍不住笑出了声来:“靖远侯这模样,带个大『毛』帽子,就能去『插』个草标卖身啦。”
“北静王买吗?”林沫往边上坐了坐。
水溶也不顾仪容地坐了下来,还给了他一个耳捂子:“你这耳朵红的,回去准得生冻疮。以后只怕都好不了了,一到冬天,就又是疼又是痒的——景宁同林公主不知道该多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