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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宵棋

“埃利卡……”丁乐水轻声问道,“你们缇苏的烟花,是开在地上的吗?”

26.

“今年迟锦的烟花比去年的好看多了,不枉我重金从缇苏走私过来请全城百姓观赏。”方停澜看着远方夜空中盛开的花簇感叹着,视线又缓缓转回到秦唯玉的脸上,“看你的表情,你似乎认为刚刚那不是烟花的轰鸣声?”

秦唯玉没有说话。

“还是说,”方停澜笑意更深,他将剑客棋子向旁挪了一步,斩下了对方炮兵的头颅,“你以为会是你布下的那些雷火的爆炸声?”

明明是隆冬时节,秦唯玉却觉得背后有汗涔涔而出,他屏住呼吸,反手吃掉了方停澜的剑士,“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会觉得是我布下的雷火,而不是秦唯珅?”

“那就当是梁王布的吧。”方停澜从善如流的改口,“只是有一点我要告诉你,我很喜欢迟锦,至少比你们秦家人要喜欢。”

“这里是我的家,我不会容许任何人来破坏它,你明白吗?”他强调道。

秦唯玉咬牙。

“唯玉,你们秦家人总是会忘了,迟锦城曾经是谁的地盘。”方停澜微笑着,“我祖辈在这座城市中生活近百年,甚至比你们宏朝的国祚还要长久。”

“你想说什么,”秦唯玉嗓子发紧,“想把这座城要回去么,你以为凭你就能顺利夺走秦家的江山,登上皇位?”

“江山?皇位?”方停澜重复一遍这两个词,随即大笑起来,“唯玉啊,原来你是觉得我想造反,自己做皇帝?”

难道不是么?秦唯玉看着笑到无法自已的方停澜,一时间竟愣住了。

——眼前这个野心家,最终目的难道不是篡位夺权吗?

“不瞒你说,从前我确实有一个打算。”方停澜总算止住了笑,但尾音依旧轻快地上扬着,“就像天机库的那帮人如何操纵秦唯珩一样,我其实是想利用你的——你也不必生气,想必你脑中也想过同样的事情,毕竟周不疑跟我说过你心眼很小,如果真手握皇权了,我估计我又得回死囚牢里蹲着了——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也不想再回去。唯玉,我想你也不愿意去试试的吧?”

秦唯玉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当然不愿意。”

“不过在囹圄之中也不是一样好事都没有。之前在死囚牢中的一年,没有外界的干扰,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这一件事支撑着我走到现在。”

“你想说复仇,是么。”

“不愧是发小,唯玉你果然很了解我。”方停澜还在推进着棋子,他娓娓道,“而这半年,我一个人困在罗谢岛上,则想明白了两件事。其中一件是我的个人私事,就不说给你听了。”

“另一件事么,”男人微笑着,用一枚小兵吃掉了象征着皇帝的君棋,“就是我想明白了这个时代早就不需要君王了——皇帝这种玩意,就不该存在于世上。”

胜负已定。

他直视着秦唯玉,瞳孔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在未来时代里真正执掌天下的君王,将会是火药,金币,西陆里还未被开垦的荒田,驰骋在允海与麟海上的长船……哪怕是《吉光黄云书》里一条最无用的知识,都比那座带着腐臭的龙椅对未来的四荒要有用得多。”

“你……你竟敢——”秦唯玉从未听过如此荒谬的言论,他腾地站起,一张白皙脸颊涨得通红,唇齿战战,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停澜也跟着站起来,男人的表情从容自负,宛如剧场中正在对恶人宣判的男主,他低头看了一眼棋盘:“小时候总是我来告诉你各种事情,趁这个机会,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你知道下棋除了吞掉对面的君棋外还有一种赢法吗?”

话音一落,只听哗啦一声,棋盘上被猛地掀起,所有棋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那一枚鲜红君棋在地面上弹滚了两下后正好落在方停澜的脚边,又被他一脚踢开。

“那就是直接掀了棋盘,不跟你们玩儿了。”方停澜笑眯眯地说道。

刹那间,秦唯玉骤然明白了对方想做什么,他向后退了一步,推开椅子就想往外跑,但还没跑出两步只觉大腿上传来一阵剧痛,陈王双膝一软,栽倒在地上。

秦唯玉的惨叫回荡在空旷的陈王府内,鲜血汩汩从弹孔中流出,方停澜又往他腿上补了两枪,确认对方再也站不起来后,才气定神闲地往门外走去。

“停澜!!”

一只淋漓血手抓住了镇海公的裤脚,秦唯玉拼命咽下痛呼,哆哆嗦嗦地喊道:“再、再给我一次机会,停澜!看在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份上,我不会再搞小动作了,我会做你手中最听话的那枚棋!我会证明向你君王在世上依旧是有用的东西!!”

“谢谢,不用了。”方停澜没费什么力气,就将自己天织锦的裤子从对方掌中抽了出来,“我四年前给过你一次机会,半年前也给过你一次机会,我与你总角之交的这份交情,也只值得两次机会。”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唯玉,”方停澜眉眼弯弯,“谢谢帮我提前了秦炾这老不死的大限,正好我赶时间,忙着去见我家那位小朋友。”

他走到门外,向曾经想要宣誓的陈王殿下恭恭敬敬地行了最后一个礼,然后关上了红漆大门。

“方——停——澜!!!”

27.

仁兴七年的冬月三十晚,丁灵帝秦炾病死于卧榻之上,梁王秦唯珅在赶往皇宫的中途忽然马匹受惊落水,陈王秦唯玉府邸突燃大火;这个王朝地位最高,最有权势的三位秦姓皇族,没有一个人能听见迟锦城朝明楼的宣布新年来临的钟声。

方停澜走出了陈王府,早有黑衣衷甲的卫士迎接过来,向他递上避风的华氅。男人系好束带,忽然觉得鼻尖一凉,他摸了摸,是一粒小小雪籽,迅速融化在了他的指尖。

他回头看去,从漆黑夜空中慢慢地洒下了更多缠绵雪粒,又很快被火焰炙烤,化成了一缕灼烫青烟。迟锦城比泰燕温暖许多,甚少下雪。

这也是四荒正元纪四百七十一年的第一场雪。

仁兴八年?见鬼去吧。方停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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