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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十月初七,泰燕城中得知缇苏使船将至,早已将运河戒严三日,并在码头上备好了迎接缇苏王女的仪仗。
时节正值秋菊盛开,重重花瓣团簇码头,将原本泰燕颜色萧瑟的青灰色地砖尽数覆盖,侍从宫人齐列两侧,看着那艘船首雕有狰狞巨像的长船缓缓驶来。水手们吆喝着放下沉锚,将围栏上的绳索解开,由岸上的河工拴上墩柱,长长的阶板从甲板上缓缓探出,触地时发出一声滞重的声响,将船只与地面连接在了一起。
站在前方的北宏官员们不由得稍稍探出了头,想先一步看清这位将成为北宏太子妃的高贵女人是何模样。但让他们没料到的是,从甲板上率先走下来的居然是一个年轻人。
那人身材纤瘦,穿着暗红色的男爵礼服,腰间火铳佩刀齐备。他扭头用缇苏语冲船上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什么后,动作轻巧地跳下了阶板。朝阳的光点从他身上次第褪下,众人这才看清了年轻人漆黑长发与同样漆黑的眼瞳,面容漂亮秀气得有些单薄,轮廓分明别异于南境人的模样——是个东州人。
北宏的官员们面面相觑,过了半晌,才有一位平素爱看坊间小报八卦的人缩着脖子低声道:“我听说,缇苏那位海中爵正是贫民区的东州流民出身,因为救过他们王女一命才得封了虚爵,这几年十分得王女信任……莫非就是他?”
众人忍不住再仔细打量,可无论怎么看,都难以将这人的模样和传闻中凶神恶煞虎背熊腰的“海中爵”联系到一起。人群中传来几道不屑嗤笑,大概是将这个背离家乡的东州人当成了空有一副皮囊的深宫弄臣。
海连自然不知道北宏人怎么想他,下船前他还在临时抱佛脚地背那些该死的繁文缛节,这会烦得头昏脑涨,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他好去找个地方喝两杯。男爵咽下将要出口的哈欠,动作有些生疏地伸出一只手,向阶板上方躬身行礼。
“恭迎王女殿下。”
片刻后,这场典礼的主角也终于在甲板上缓缓走下。三天前还在船上兴致勃勃地和学着跳市民小调和粗俗船歌的王女已脱去了平日的白裙,换上了缇苏最正式庄重的金色长裙,娇娆花朵盛开在颊侧,沉重而繁复的花座将浅棕色的长发挽起,又自鬓边垂下长长流苏,随着她步履移动而发出悦耳轻响。她一脸沉肃地走下了船,却在经过这位“深宫弄臣”身边的时候悄悄向他眨了眨眼,湛蓝眼瞳中闪过一丝狡黠。
海连也微微翘起了嘴角。
前来接待的人早已迎接上去,用南境语向龙容拜见问好,龙容颔首,也换成了东州话向对方见礼,双方往来客套地往来官腔,海连最烦这些东西,他在龙容身后听得无聊,只望着不远处的一盆金菊出神,忽然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扭头看去,是站在北宏使臣后的一名中年男子,那人发现海连已牢牢抓住了他投来视线后也并不惊惶,只是朝男爵虚虚一拱手,并微笑了一下。
等到龙容坐上前往皇宫的马车时,海连轻声问道:“你知道来迎接的人中有个山羊胡子的男人叫什么吗?我刚刚走神了,没注意听他们介绍。”
“谁?”龙容怔了怔,才反应过来,“那位好像名叫张客行,但具体是做什么的我就不太清楚了。怎么了?”
海连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反正在泰燕起码要待上好几个月,早晚总会有再碰到的机会,“没什么,随口问问。”
十二辆马车开出码头,车轮辚辚沿太一大道直向皇宫,龙容与海连同乘一辆,她拉开帷帘悄悄看了一眼长街外的鼎沸人群,好奇问道:“你小时候就住在这条街上吗?”
海连摇了摇头:“怎么可能,这条街是泰燕的主干道,是不住人的。”
“就像琥珀广场附近也不住人一样?”
“差不多。”海连答道,他也顺着向外瞥了一眼,指道,“看见那片红瓦了吗,那边的地界相当于是白鸟区,小时候家里人都不让我们过去玩,说是会被达官贵人的家丁打断腿;而从这里向左拐,就是泰燕最大的市集,一到节日时,就和倒影河边一样热闹;还有那座钟楼,听我阿爹说是读书人去的地方,应该算是泰燕的晨鸣宫吧……”
龙容兴致盎然地听着海连介绍,又顺口问道:“那你的家呢?”
“我的家在——”
笑容与尾音突兀地在海连的脸上终止。青年喉头一窒,缓缓放下了手,“我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