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内向的人。
周锡睡不着,这才发觉原来自己有那么了解夏北光,他原以为自己都不记得了。
脑子又酸又胀,让他想起了一切罪恶的源头。
他在知晓夏北光放弃了高考之后简直是又气又恼,揪紧了对方的衣袖,怒骂他。
想要对方能想清楚自己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可夏北光像是灵魂都叫人抽离出来了,全当做没有听见他的话,十分冷淡。
“你能不能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周锡终于忍不住给了少年一拳。
然而挨了这一拳的夏北光也是毫无动静的,低垂着头,并没有太多反应。
他靠着墙滑落下来,一截袖子叫摩擦撩起来,伤痕累累的。
周锡神情蓦然一滞,凝出几分狠厉来:“这是谁做的?”
夏北光像是缓缓地回过神来,抬起头,口吻没什么波澜:“我自己割的。”
周锡的喉咙像是叫人掐住了,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对方一张脸叫他揍得又青又紫,半边脸颊还肿起来,显得很狼狈。可是夏北光什么也没说,他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轻言细语,若无其事地离开:“那我就先走了。”
他像是察觉不到痛楚,也察觉不到周围的人怪异的目光。
周锡想尽各种办法让对方振作起来,可收效甚微,他不知道夏北光究竟在自己离校这短短一段时间内经历了什么,也曾经试图打听过。但所有人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不肯开口。
甚至望着他的目光也十分复杂。
最终高考过去了,夏北光也没去参加。
周锡彻底死了这条心,他在一天去了夏北光兼职的酒吧。
并不是因为其他。
而是那天是夏北光的生日。
他买来了蛋糕,在酒吧却遇见了不速之客。
从前自己得罪的混混,又缠上了夏北光,他们这次许多人,团团围着,想给夏北光灌酒。
夏北光手脚都叫人束缚着,死死按着,动弹不得。
带头的那个是当地出了名的一个小头头,见夏北光不安分,愈发恼火。
周锡也没有想别的,下意识冲了过去。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这么多人,又是对方的地盘,周锡替夏北光赔了很久的罪,小头头还是不依不饶的。
周锡说:“他不懂事,您要有什么,直接找我就是了。”
那小头头就笑了,眼角还有一道刀疤,示意旁边的人递过来一盒烟,抽了一根出来,非要叫夏北光抽了。
夏北光从前没试过这种东西,周锡自然也不愿意叫他染上这东西,就主动伸手接过来,点燃了塞进嘴里。
对方见周锡接了,有点儿诧异,过了一会儿才露出点笑来:“你还挺上道。”
之后也没再纠缠了,领着其他人走了。
周锡再怎么样厉害,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根本料不到人心龌龊。
后来几个礼拜间还连着遇上几次小头头,次次互相递了烟。
周锡也未曾多想。
不知道对方的烟里是被加了东西的。
那玩意,一旦沾染上了,成了瘾,便再也戒不掉了。
周锡迅速地消瘦下去,终日沉迷于致幻剂带来绮丽梦境与精神巅峰。
他活在五光十色的梦境里。
肉体在灰尘与阴暗里一点点消亡。
偶尔他会清醒,便格外憎恶自己,甚至因为痛苦太深刻太绵长而禁不住牵怒于其他人。
周锡需要钱,然而被过分消耗的身体早已被大多数工作所摒弃,可在苍白虚弥的现实里太过痛苦,为了寻求那一点精神上的慰藉他不惜一切代价,去做尽各种龌龊又卑鄙的事情。
清醒时愈发厌恶自己,便想逃避。
为了挣得那点逃避的时间和可以喘息的空间,又付出更加沉重高昂的代价。
他的世界叫药品与针剂分化为两半,一半是枯瘦昏暗的现实,滴答滴答往下坠着污水,他就是活在下水道里一只皮毛肮脏的老鼠,惶惶不可终日。一半是五光十色的幻境,甜腻的粉色与糖果绿交织成一颗怪异的桃子,烂熟了,于是便上去汲取那甜蜜的汁水。
它是飘然欲仙的快感,让人禁不住沉溺于此,无法抽离。
在不能解脱的死循环里,他看着自己从内里开始腐朽,吐出来的都是污浊的黑气。
实在没钱的时候,周锡会去找夏北光要钱,对方鲜少反驳他,他也收得理直气壮,抱着一种近乎于嘲弄的心态想着,左右不过是出卖色相的活儿,实在不行大腿一张钱不就来了吗?
这想法太过阴暗,又太过于恶毒。
以至于清醒过来的周锡也会觉得齿冷,感到瑟瑟发抖。
这不像他,真的一点儿都不像他。
他甚至自欺欺人地将从前所有的照片都丢进了垃圾桶里,佯装那个高中时代的夏北光与周锡根本就从未出现。
他清醒时痛苦,于是只能活在虚假的欢愉里。
当意识到一切已经无法回头,在低头去看的时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已跟其他人毫无区别,汲取着夏北光的血液生长,依附着他,直到将他所有养分都摄取干净。
双手都是鲜血淋漓的了。
于是风一吹,连对方的一捧枯骨都搂不到。
因为他早已灰飞烟灭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