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有若影,六灵降世,即称神州。苍龙叛六,祭生蛇,封玄冥于开天,使麒麟天都缮位……
鸷鸟恸哭龙泉,携伐葬俯山……
……
以俯山十九峰为首,这数十万计的庞大山群中,纷纷浮出凡人看不见的细小光点,它们犹如跃动的萤火,掠过林间,掠过四野,在晨曦中越聚越多,跟随着那声轻得几乎听不清的呼唤,尽数涌向了寒初珞。
一点又一点。
无数细小光点聚集在他的周围。
仿若永不融化雪花,一片又一片的落在他身上,轻柔的覆满他全身,首尾相连成无数纤细的线,彻底裹住了他,绽放出了刺目的眩光。
那光好似暗夜焚天,好似闪电破空,亮得能灼伤人的眼睛。
有声音从那刺目的光中凝聚,逐渐融入失去意识的寒初珞身上,并从他体内发出一种由内而外的迂回声调。
——愚子。
那位以巨大独角白熊为形的伐虎神并未显露模样,仅是出声喟叹。
——大善。
短暂的喟叹过后,伐虎神再度沉寂,而寒初珞原本痛苦的表情已经趋于平静,体内法则也不再反噬它的主人。紧接着,覆盖住他的刺目细线也如星辰破碎般散去,俯山又再度归于寂谧,好似方才的华光与声音都是臆想。
只有一声呼唤仿若通随着散去的光点,升向那可望而不可及的穹顶……
家书。
这对于任何行伍中人最大的慰藉,却让收到家书的宁堪半张着嘴,神色惊疑不定。
他在军营中见过无数小卒大将为那一张薄纸上的寥寥数语又哭又笑,形如疯癫。哪怕心如冷铁之人,也会在展信时露出几许深藏的缱绻。可对他而言,就相当一言难尽。
这其中的原委说起来也不感伤——
首先,以开天宁家千余载的武学传承,不说所向披靡,至少没有几个人能在沙场上奈何得了,每位宁家之人都必须磨练到被大军围困阵前也足以自保的程度,才会历经初阵。没有拔群天赋的宁堪,自小被家中被兄姐唾做“三脚猫”、“不成气候”、“花拳绣腿”等,没少挨家里人的揍。打他的也不是父母,而是兄姐们,打他的理由是觉得他……太弱。可以说是以帮他变强为由头,名正言顺的……揍他。
当然,他的兄姐都揍得非常有讲究,从不会伤及他的脏器筋骨,也不会把他打成残废,每回都会维持在“疼得要命,但治好了依旧活蹦乱跳”的程度。以至于他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兄姐们以“指点一二”为名的“趁机揍人”,偏偏每位兄姐都唯恐打得少了幺弟就会不成气候。宁堪就这么在他们“怒其不争”的棍棒下长大,当他决定离开宁家历时,已经被打得拥有足够的自保能力,根本没有被家里人记挂的必要。
再者,以他没心没肺和粗枝大叶来说,的确只要有口饱饭吃就不会对家里人牵肠挂肚——换了谁到宁家做这幺子,自小遇到的谁不比他厉害?自然没必要为家里那份闲心。
最后,是他那一大家子所向披靡的兄姐若是听闻他闯了什么祸事、丢了宁家的脸面,通常会乘着战雉连夜杀到面前直接把他拎走,又美其名曰“管教”实则给他一顿胖揍,还附带揍完后心情大好的效果。
若是他们着实忙得没空来收拾宁堪,那他反而更惨。不止会被兄姐们“记账”,还外加“利息”,等下次见面时一并收拾——变本加厉的揍他。
所以,宁堪从小到大从未收到过家书,他也未曾给兄姐寄过家书。这东西在他看来太过扭捏又载满儿女情长,他着实不是个会悲春伤秋的人,更何况他写个军情战报回去都要被家里人嫌字丑而再度挨揍,就算偶尔想写封家书,想起自己那手会挨揍的丑字,自是不敢写了。
可想而知,他方离开君迁子的小楼就收到了雉鹰带来的家书,面上表情如何。
宁堪自小喜欢跟鸟兽亲近,可天帝兵营的神鸟灵兽是军备,严苛的宁家家规哪里容得他把军备当做玩物?这雉鹰既然是用来送紧急军情的神鸟,又怎么可能公私不分的会给他送来一封家书?这完全不符合宁家的风格!
可是雉鹰长得很快,破壳后仅有半年幼鸟期,之后半年就会见风长为成鸟,若无意外,寿命少则四十载多则五十载,几乎可以伴随主人一生之久——宁堪手里的雉鹰正是当年去鹰喉峰时他亲自挑的,他也一直将它带在身边,关系十分亲近,就连它翎羽上多少一根毛都能一分辨出来,当然不可能被假冒,让他连怀疑雉鹰和家书真假的机会都没了。
宁堪因此更加愁眉苦脸了。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捧着从雉鹰腿上拆下来的信筒,打算从自己贫乏的脑袋里挖点“书袋”来表述自己的心情,整整小半刻过去后,依旧一无所获,连拆开这信筒的决心都下不了,只得一边顺雉鹰头顶的翎羽,一边往沁园厨房去为它觅食。
信筒的封缄用的是宁家特有的机关匣,有属于每个人的特殊封法,他收到的是二哥宁坅的封缄——仅次于大姐宁远的难拆。
他直拆到顺手喂饱了雉鹰,才打开了第一层。
他把吃饱了就只知道睡的雉鹰放在腿上,盘膝坐在厨房门口,又拆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打开了第二层封缄机关,取出了宁坅亲笔所。
信纸被卷得极细,展开便是笔锋圆润却藏不住肃杀之气的卓绝字迹,恰如宁坅其人,把藏锋内敛的儒将风骨做到了极致。
其实在宁堪看过内容之前,他都不知道这是一封家书,可等他反复看了数遍却找不到半句用密语藏的军情,通篇只有寻常的关切言语,甚至仔细询问了他兵法与武艺有无精进……他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封由宁坅亲笔所书的、普普通通的家书。
末了,宁坅没在字里行间威胁他“若无精进,铁拳伺候”,反而叮嘱他:
“武与诡,皆非一日可成。望安好,保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