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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新把面前的杯子推了一下,“咖啡。”
杯子被拿起来,转眼一杯咖啡放在那里,他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人,又低头说:“你盯着我干什么?”
詹璐璐趴向桌子,不说话,自从宝珠出事,她觉得自己一下长大了,这不是听一个遥远的故事,她发生在自己朋友的身上,她想到自己之前还要调到外地去工作,现在真的觉得很幼稚又很傻。
为了一段不大顺利的感情,就要抛下亲戚朋友,可如果真的和宝珠一样出了事,自己能牵挂,能牵挂自己的,还是亲人和朋友……
她抬头,看着赵新说:“大家都走了,约的人几点到?”
“大概九点。”赵新说,“你累了先去沙发上靠一会。”
詹璐璐说:“你饿不饿,我去弄点三明治给你吃?”
赵新摇头,“没胃口。”停下笔,抬头看向詹璐璐,自从宝珠出事,她倒是一下安静了,再也不折腾,赵新说:“你也别太担心,宝珠没事。”
詹璐璐点头,“我听我哥说了,她现在和荣先生在一起,住在一家私人医院里。”
“这种话在外头可别说。”
詹璐璐又点头,“我不说。”
赵新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说:“从咱们这里开车两小时,有个温泉会所,我记得去年十月,我们带宝珠去玩,那里深紫,浅紫的花瓣,泡温泉的时候会掉在水面上,等宝珠回来,到时带你一起去。”
詹璐璐眨了眨眼睛,“你?带我?——为什么?”
赵新低头继续写字,没好气地说:“不为什么。”
詹璐璐看着他,没说话,心却不由自主地跳快了。
外面有人敲门,她刚站起来,门就推开了,向诚,薛利,乾启都走了进来。
“人还没来?”
赵新放下笔站起来,“应该差不多了。”詹璐璐连忙出去。
周达错身和她一出一进,进来问道:“这姓刘的,到底是什么人?”
“安城博物馆的。”乾启走到窗前,看着对面黑暗中教堂的轮廓,这种巨大庄严的教堂,在这夜色中,神秘的令人压抑。他放下窗帘,遮起了那片黑暗。
有人轻敲门,门一推开,詹璐璐站在外面说:“客人来了。”
一个中年低个子男人走了进来。
寒暄过后,他先一步自报家门,“我姓刘,刘全,乾先生我们还没有见过,原谅我冒昧给您打电话。”
“无妨。”乾启抬手示意他坐,詹璐璐送了茶进来,今天这个会面,乾启不想别人知道,所以公司里除了一个开门的保安,就留了詹璐璐临时充当秘书。
刘全在沙发上坐下,“其实之前我和甄小姐有一点小误会,所以大家没什么来往。”
“小误会?”
刘全点头,神色略尴尬:“准确说来,不是和我,而是和我们博物馆有点误会。”
“安城博物馆?”这倒是意外,乾启从来没有听过宝珠提起。他点着头说,“你请讲。”
刘全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神情有点不安,“是这样的,那大概都是去年的事情了,三月份的时候,甄小姐来我们博物馆……那个,要捐赠一批红山玉器。”
乾启敏感的扑捉到这个事件时间,三月份,那就是宝珠刚刚离婚,贾承悉闹过之后,也就是,他正好被迫离开的那段时间。
他不由打起了精神,问道:“然后呢?”
刘全说,“当时我们看了东西,发现都是真品,当然非常重视。我们康馆长也非常高兴,因为这是我们博物馆近几年来,收到最大的一次捐赠……但后来,因为这个是生坑货,上级有规定,如果捐赠的是非法出土文物,就只能按照收缴非法文物,而不能作为捐赠,所以当时,甄小姐非常不满意。”
“哟,那咱国家这文物法可真够欺负人的。以后谁还敢捐赠呀。”周达说。
刘全连连点头,“这法律是无奈之举,我们也没办法,但当时,嗯……最后咱们就说事情,最后是荣先生出面调解的,他和上面有关系。”
这个更新鲜了,乾启也一直奇怪,不知宝珠为什么送了一对红山玉壁给荣耀钧,现在想来一定是和这件事情有关系。
刘全说,“不瞒乾先生说,你现在也是行里人,应该知道,博物馆对待不同捐赠者,也要考量捐赠者的身份还有社会地位,这件事情,如果是放在今时今日,甄小姐根本不用荣先生的帮忙,但在当时……我们博物馆也只能按照上级的要求来办。”
乾启点头,不愿在这陈芝麻烂谷子上面浪费时间,“你继续说。”
刘全说:“……荣先生和甄小姐有交情,当时我们也不知道,可那天,正好张纷老师在,张纷老师给致祥居打了电话,最后那东西,荣先生打了火漆印送到了我们博物馆,作为海外回流文物。”
几人都有些沉默。
乾启这才想明白,原来张纷老师和宝珠结缘,是从这时候开始。而且她和荣耀钧,竟然还有过这样的纠葛。
但显然,刘全今天来找他,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些陈年往事。乾启问道:“这事情已经过去也快小两年,为什么现在又再提起?”
刘全喝了口茶,定了定神,说道:“因为,那个,丁勇在出事前,曾经,曾经来找过我。”
“什么”周达忍不住跳起来,“就是已经死了的那个丁勇?”
“对,”刘全看乾启没说话,但眼神紧紧锁住自己,实在觉得压力巨大,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丁勇和我有点交情,早年他还没发家之前,嗯,我和他买过几次东西,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向诚不屑地暗哼了一声,什么叫道貌岸然?这种就是,规章制度挂到嘴上,私底下自己也买出土文物。
但谁也没有打搅他,等刘全继续说,“刚刚说的那个是前因……那天,正巧,他来找我,说到甄小姐,我以为是闲聊,就把那红山玉的事情说了,结果他一听,就说,原来那红山玉正是他们早前丢的。”
大家都屏气凝神,刘全继续说:“这事太巧了,当时我就觉得坏事!听丁勇说,当时,那些红山玉是有买家的,因为丢了东西他们和买家也弄得不好,断了一条大财路。这次,他也是为了修复和那大客户的关系,才来的安城。”
乾启心中一凛,血液仿佛都要凝固住,他说:“你的意思是说,他要修复和客户的关系,所以才来这里打听宝珠的消息?”
刘全点头,“我当时想着,他们也许是看上了甄小姐那窑厂高仿瓷的技术。后来又觉出不对……”
“怎么不对?”赵新迫不及待地追问。
“丁勇死了呀!”刘全眼定定看着他,又看向乾启,“所以我思前想后,决定来把这件事情告诉甄小姐,毕竟人命关天,不过人打电话几次也联系不上他,最后才想到找乾先生你。”
“她还留在国外。”乾启随口说,他知道宝珠那里是怎么回事,也知道绑架她的人是谁,就算曾经是丁勇,最后也换人了,他的心里撕扯般的痛着,原来这么多人虎视眈眈宝珠,他竟然从来都不知道。
刘全说:“那就麻烦乾先生帮我转达一下,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乾启点头,又问道:“那丁勇,当时有没有提起他的那个客户,到底是什么身份?”
“没有。”刘全摇头。
宝珠被绑架的消息,封锁得很严密。刘全是半点不知道,乾启心烦意乱,让人送了刘全出去,又是一个,尘埃落定才过来落人情的。如果丁勇还活着,他相信刘全一定不会来。
他站起来,走了两步,心里还是烦闷异常。
薛利说:“你早上不是已经收到消息,查到了宝珠在哪个医院,要我说,直接去把人抢回来不就行了,你站在那耽搁什么?”
乾启摇头:“荣耀钧又不是绑匪,他不会绑着宝珠。所以宝珠如果要走,没人能拦得住他。”
“你这话的意思好奇怪,那你的意思就是宝珠不想走,她又不喜欢荣耀钧,为什么不想走?”赵新说完看向其他几位,“你们说对不对?要会说,说不定宝珠正在等你去接她。”
“不是!”乾启望向隔壁,那里是宝珠办公室的方向,“……从荣耀钧不接我的电话开始,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持恩自恣,这一次大概因为宝珠丢了,他也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而偏偏宝珠那个人,别人对她一点好,她都会记在心里,她这么久,受过谁的恩惠?”
“可这事情也不应该是他荣耀钧落人情,宝珠是怎么丢的?我不信,宝珠知道真相还会感激他。”赵新说。
“宝珠会的……”乾启望向他,“恩是恩,怨是怨,宝珠一向恩怨分明。关键我和姓荣的之间,还有另一个问题……”他没有说,他觉得荣耀钧敢这么做,是因为打心眼里,他觉得他能令宝珠爱上他,或者,他自己和宝珠更天造地设……
这样压着人不给,那是一种蔑视。
手机突然响起,他接了电话,听了一会,猛然一拳砸向桌子,大家都惊讶地望着他。
挂上电话,乾启眼神痛苦,“宝珠伤口感染,影响到视神经,现在要做手术。”他觉得自己一刻都不能耽误,“走,过去!”
周达连忙雀跃地跟上,“就是,要我说这次就应该按照薛利说的,早就应该去把人抢回来。”
“抢?”乾启冷着脸说,“我把人抢回来,宝珠一辈子心里都要感激他,念着他的好。我要让他老老实实把人给我送回来。”
病房里,宝珠摸着眼睛上的眼罩,问道:“这个是什么颜色的?”
“你喜欢什么颜色,它就可以是什么颜色的。”荣耀钧坐在病床边,语气极其温柔,“或者你喜欢什么颜色,我可以把它变成什么颜色。”
宝珠笑了笑,“现在的颜色就挺好。”她头上戴着纱布,露出的半张脸也脸色苍白。从醒来后,她就表现出一种柔顺,一种肝脑涂地的顺从。这种顺从,反而令荣耀钧心里不踏实。
他轻声问她,“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宝珠抬手摸了一下头上的纱布,停了片刻,犹豫着说:“……我想吃以前在安城的时候,家……家里阿姨做的饭。”
荣耀钧看了她几秒,说道:“我让人去接她。”
宝珠抬手在空中去挡,“别!我就是那么一说,她家里有孩子有丈夫,走不开。”
荣耀钧把手送过去让她能碰到,“现在都放寒假了!你放心!”他拍了拍她的手背,开门出去了。
听到房门关上,周围彻底安静了,宝珠抬手,慢慢的摸向左边的桌沿,而后一点一点摩挲着,最后挨上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连手指的血液仿佛都跳动的飞速,这是电话,她知道电话在这里……
她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摩挲着:“1……3……几呢?他一定想不到我从来没有记过他的手机号……”她依依不舍地用手轻搂着那电话,“……其实我连自己的手机号也不知道……”
她叹了口气,就算有号码,又有什么用。
自己说什么?
事已至此,应该说让他忘了自己,以后好好过日子……可她不想……
平生第一次这么懦弱,不想说,不想面对……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有荣耀钧,她今天也许早死了。
但让她说分手,她又实在说不出口……小启
最后她抱着电话嘟囔着:“如果他理解我,我不打电话他也懂的……如果他不理解我,我才不稀罕和他解释呢……”说完,手又挨上那数字,喃喃道:“1……3……13几呢……移动的……还是联通的……”
病房外,隔着门上的玻璃,荣耀钧看着里面的宝珠,她傻里傻气抱着那个电话。
小武转身来说:“那电话,我早晨拔了线。”
荣耀钧点头,隔着玻璃看着宝珠说:“宝珠明天早晨做手术,你去一趟安城,把她以前家里的那个保姆接过来。”
小武点头,“那我现在就去。”
保姆阿姨最近很空,除了每天去宝邸打扫一下卫生,连做饭的工作都减免了。不过这两天她打醒精神,因为乾先生交代她,大概会有人来找她。
果然,一大早,就有客人上门了。
保姆阿姨二话不说,提起早已准备好的旅行箱,这次反而换成小武诧异,保姆阿姨一边锁门一边说:“乾先生留了话,我和你们去就行,工资他付。”
小武:“……”这得有多了解宝珠,才会有这样的安排?小武走在前面,忽然发现,接这个保姆去,也许并不是明智的事情。
他转头来说:“现在是荣先生接你去,以后你的工资我们会付给你,你照顾好宝珠就行。”
保姆阿姨说:“知道了,乾先生说过,你们要说也给工资,就让我心安理得收双份,所以我把实话告诉你们,你们不给也可以。”
小武胸口一滞,有了些当年对上宝珠的感觉。
这话这么一说,他们还能不给吗?不止要给,还得多给——这乾启,怎么做事的手法现在这么像宝珠?
他又认真看了一眼保姆阿姨,能当上宝珠的保姆,还用了两年,不得不说,这位中年妇女,一定也有些和宝珠相通的地方。
宝珠的手术进行的很顺利,他们到的时候,她已经在病房里。
保姆阿姨看到宝珠的惨状,真是吓了一跳,“这怎么弄成这样了。”
宝珠听到她的声音好高兴,虚弱地抬起手,“……我看看,怎么来的这么快?”
荣耀钧看她脸上带喜色,笑着站了起来,对保姆阿姨说:“谢谢你过来照顾宝珠。”
阿姨对上他一身气度,有些无法从容,粗声说:“嗯……应该的!”她回答的像是过去人喊口号“为人们服务!”那样的语气。
荣耀钧少与她打交道,看她不自在,笑着说:“你们先聊。”他和小武一前一后走出病房,小武掏出一个手机,“我收了她的电话。”
荣耀钧看到,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好像这是多此一举的事情,又好像,是欲盖弥彰。
小武说:“她说乾启知道我们会去接她,你看要不要留人,留着就等于留一个内应。”
荣耀钧一点没有意外,就算是内应,自己也得留下,他说:“就这样吧,宝珠喜欢就行。”也许除了不离开自己,她要什么都可以。
病房里,保姆阿姨仔细地打量宝珠,“……除了头,眼睛,还有什么地方不好?身上有伤吗?”
“手伤了……检查正常,可我知道伤了,少了从前的一种劲道……以后大概不能写字了,其他都好,没有受别的伤,也没有受委屈。”宝珠望着保姆阿姨的方向,有些期待这消息回头能传给某人,至少令他不那么担心。
保姆阿姨周围看了看,没见什么明显的摄像头之类的,她说:“我的电话被刚刚的武先生要去了,不过我旅行箱里还有一个,是乾先生给我的,回去我再打电话。”
宝珠听到她说乾先生,心口一热,好像毫无准备乍然相逢,听到这名字都令她心神寸断。她愣了好一会,听到门响,听到荣耀钧熟悉的脚步声走进来,她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告诉阿姨想吃什么了吗?”荣耀钧的声音温柔地响在耳边。
宝珠摇头,“我想吃莲藕排骨汤。”
荣耀钧说:“手术过应该先吃清淡的。”
保姆阿姨立刻说:“没事,我做好她闻闻味也行。”
荣耀钧看向她,被这样的“大智慧”瞬间击败,竟然,竟然无言以对!
当天下午,保姆阿姨就带来了她做的莲藕排骨汤,确实,闻到味道,宝珠就能知道是什么样子,莲藕中间塞着绿豆,煮的绵软甜糯,她想起那一次阿姨做了这个,那是乾启第一次和她在家里吃饭,乾启问她,“买一个窑厂做日用瓷好不好……”
那天的事,如在昨日。
荣耀钧和小武都没在,只留着看护在外间。
她的手,探向小碗,指尖轻颤着挨上,来回用指肚摩挲了一阵,忽然笑起来说道,“阿姨,你记得那一年,我们第一次搬去宝邸住,乾四爷带回来的大婚碗,那个描龙画凤的……其实那个是五彩双龙凤的大婚碗,是过去清宫里的日用瓷……”她的脸上,忽然焕发出光彩来,“那个碗心里有龙凤戏珠的图案,外面是龙凤穿花的赶珠纹……你知道吗?乾四爷后来把那碗一直塞在我们的橱柜上面……”
保姆阿姨看着她,过了大半辈子,什么没见过。她觉得宝珠的生活好像停止了,现在的乐趣就成了回忆前半生,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一下都清楚起来。
她也不太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给乾先生报告的时候,他就说让自己好好照顾病人,他有事要出国一趟……竟然在这种时候出国?
这俩人怎么和无间道一样,保姆阿姨实在想不明白。
宝珠的手确实伤了,她拿起笔会抖,手上没力气,身上也少力气。起初以为是短期现象,过了快两个月,时间滑到了十二月底,还是一点进展也没有。
荣耀钧最后一次见医生,医生给了准确的诊断,说那天绑的时间太久又太紧,也许以后只能这样了……那一晚,荣耀钧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在致祥居的书房里。
书桌后,宝珠坐在那里,他坐在沙发上,就听她说:“这是哪一家的图录?怎么竟是假画,观赏画的规律,一字二画三印章,这上面全错了。”
他手上有一本同样的图录,翻了一页,笑着说:“仿画容易仿字难,要的人太多,真迹太少,没办法的事。——是你要求太高了。”
“是他们画的太差了!”宝珠一转椅子,顺手从身后博古架上拿过一个笔洗,把桌上自己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倒进去,“我画张给你瞧瞧。”
他看着那笔洗,心疼道:“甄甄……那是一个雍正珐琅彩。”
她头也不抬地说:“没事,要打了回头我给你做一个!”
那样的理所应当,霸气无双,他竟然被说的无言以对。看她低头开始一笔一划,举手顿笔间婉约天成,又觉心里爱的不行,站起来走过去,从身后抱着她,“甄甄——我们结婚吧!”
她转头,毛笔作势要点,他向后一闪,她就笑着轻吻了过来……
猛然睁开眼,那一刻的幸福感,潮水似的包围着自己,是自己从未体会过的幸福满足,他望着漆黑的天花板,不可自已地眼泪冲出眼眶,心中汹涌澎湃的爱意,梦中她那温柔亲昵的语气,回眸浅笑间的肆意,是对自己爱人才有的一面,就像,就像她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样子……
他慢慢坐起来,心口跳的飞快,那真实感,仿佛刚刚那一幕真的发生过……
他穿鞋下床,心口空空地走向厨房去倒水喝,却在路过电视房的时候,听到里面有声响传出来。
荣耀钧不由停下脚步,觉得略奇怪,推开房门,看到里面光影乱闪,一个戴眼罩的人,睡衣整整齐齐,对着电视坐在那里,里面正在演《东方不败》。
“你怎么没睡觉?”他走进去,合上门。
她巡声转头过来说:“这部电影你看过吗?听着就好有意思。”
荣耀钧拿了沙发上的毯子,轻轻搭在她身上,“就算不冷也得盖个东西。”
宝珠手抬起来,放在半空,他忙伸过去抓住,“要什么?”
她抓着他的袖子说:“刚刚上面说了一首诗,‘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笑谈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她笑着念:“虽然平仄奇奇怪怪,乱的一塌糊涂,可听上去挺快意恩仇,你说,咱们古玩这行,是不是也是古玩江湖,只要身在其中,就会身不由己。恩怨情仇,只要自己稍稍执着,就能够没完没了。”
荣耀钧笑起来,在她身边坐下。
宝珠说:“得罪了一个人,人家背后就可能有师傅,师兄弟,大家攀枝错节,如果想挥剑斩落,挥下去一次,就会发现还得有第二第三次,起初也许是挺快意,到后来……想收手的时候也许已经来不及了。”
荣耀钧拉过她的手,“你怎么想这么多?以前你不会这样想呀。”
宝珠摸向身上的毯子,扯了扯说:“我现在已经到退隐江湖的时候,武功也废了,自然想到这些。”
荣耀钧想到自己刚刚做的那个梦,又看向宝珠放在毯子上,白净并拢的手指,她以后不能画画,也无法写字,不知还有什么乐趣?他的心中忽而不忍,一句话冲口而出,“宝珠,你想不想走?”
从她醒来,俩人从来没有说过这个问题。他伸手按了电视的静音。
宝珠的心,瞬间跳快了,她攥着身上的薄毯,不说话。
荣耀钧看着那格子毯上她的手,紧张地攥成小拳头,他的心里又酸又涩,伸过去拉上,“其实是我一直在自欺欺人,我放不下你,想到失去你,连想也不敢想……但最近,我想了许多……也许没什么大不了,还是一样的过日子,这世上,多少人都经历过这种感情……现在我想起来的时候,不知道这日子怎么过,但也许我真过的时候,也就过去了。”
宝珠愣了,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荣耀钧会说的话,他一直都那么强势独立……虽然看他最近做的事情,已经变得不像他……
又听他说:“这次的事情,我没有想那么多,只想把你留在身边……你怪我吗?”
宝珠想到那一天,自己几乎绝望,拼命的在脑子里搜刮自己会做什么?会画画儿,会做高仿瓷,甚至想到可以帮别人盗墓。
她又想到了那只狗……经过那样的情况,爱情的确已经不重要,这道理粗暴一点讲,自己如果被强奸,被弄死,乾启不止会伤心难过,还会悔恨后半生。无论如何……这个人给了自己和乾启一条活路。
所以,可以让他负自己,
自己却独独不能负他!
从她醒来,到做完手术出院……这一刻宝珠终于明白,她已经再也走不了了。
除非他能放手,除非他能解脱,不然,她只能陪着……
不其然想到,两年前,也是这样寒冷的冬天,她无依无靠,如今,她不再需要防备别人费尽心机,那些温暖的日子留在心里,谁也夺不走。
她柔声说:“……我曾经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但原来不是。这样的日子很好,没人欺负我,我心里不用提心吊胆,在你和我之间,如果要成全一个人,我愿意成全你。”
荣耀钧心中剧震,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电视上的光照在她的脸上,她那样安静美好的坐在那里,送她走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但终究是——不舍得。他如同修行一万年,终于有了与她相守的机会……何况这是宝珠,她和自己,才应该是天造地设……他们只不过绕了一个圈。
他的视线下移,落在她的唇上,那里不知是不是和梦中一样的柔软,停留了许久……却最终是转开视线,说道:“过几天你眼睛好了,我想回家去,那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荣家
“怎么伤了眼睛呢?”简老太太最为开心,她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这个女孩子。
宝珠摘下墨镜:“……已经好了”
荣老太太慈爱地摸着她的脸,“来了就好……作孽呀,以后要多去医院检查,别落下毛病。”
宝珠点头,视线扫到墙上一幅画,她站了起来。
“认出来了?”老太太立刻脸显喜色,“……我让钧哥叫你过来,就是想让你看看这幅画,和你画的是不是很像?”
宝珠点头,“……当然。”她看着那云霭雾腾,看着……看着……她忽然笑了,转身看向荣老太太,问道:“您和这位……是什么渊源?”
荣老太太说:“能有什么渊源……这是简家大姑娘的画……当年,我也不过是她的一个丫头。”
“小丫头?”宝珠开始想是哪一个。
荣老太太看着她,一脸喜爱。
宝珠问道:“这位的画作,您还有吗?”
“没了——当年她去的早,家里一下乱了……哎……那么大的家,也是说散就散。我被家里人接走……那真是树倒猢狲散……”
宝珠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看着荣老太太,只想着,如果自己和荣耀钧一起,那可是真真正正的下嫁。
隔壁房间
荣耀钧拉开窗帘,看着外面,脸带喜色地说:“小武,我想把拍卖行的事,都交给老四。”
“为什么?”小武神情巨变。
“什么为什么?”荣耀钧好像不知道自己说的决定多恐怖,淡声道:“老三跑了,家里暂时没其他合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