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安宫内,烛火未熄。
李岱沉着一张脸听完柳皇后的叙述,凌厉的眼中看不出什么大的情绪。他为帝多年,早已不是当年跟在皇兄后面的小皇子。帝王城府,赋与他无与伦比的威严。
柳皇后自是不会添油加醋,所言皆是一五一十。
末了,轻声一叹,“臣妾瞧着大公主的模样,甚是有些痛心。她不敬臣妾倒还罢了,臣妾亦已习惯。只是她明知那苏姑娘如?今是王府未过门的儿媳,还要故意刁难,怕就怕王妃会多想。”
“皇婶是大度之人,你且放心。”李岱道?。
柳皇后面色微松,“是臣妾多虑了,王妃自是不会多想的。这些年端妃妹妹也是不易,又要养育大皇子和三皇子,还要教养大公主。她这些年身体总不见好,怕是劳累得狠了。先前她怕是急了,也不知怎么的一头撞在柱子上,臣妾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将心比心,臣妾很是能体会她的难处。当年她临危受命进宫养育大公主,自是千小心万精细,生怕有什?么差池。也是臣妾当时对大公主说话严厉了些,她应是想岔了。陛下,今日之事臣妾有错,请陛下责罚。”
说着,她盈盈跪地。
李岱对她颇为尊敬,一来因她是太傅之女,二来她为后多年确实称得上端庄贤良。后宫风气比之父皇在位时,不知清静多少。
“长晴的气性是大了些,皇后是她的母后,说几句是应该的。端妃既然身体不应,以后长晴的教养你多费心。”
柳皇后闻言,不喜反愁。“陛下,大公主自小是端妃妹妹养大的,平日里与臣妾并不亲近。臣妾说句不怕丢脸的话,怕是在大公主的心里?从未将臣妾当过母亲。臣妾是继室,有些事不好多管。若是让大公主再?生间隙,反倒不美。”
李岱脸色越沉,看上去隐有薄怒。
李长晴从不称呼柳皇后为母后一事,他是知道的。以前他体恤大女儿幼年失母,对她很是纵容。便是她做得过了些,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今,他似乎有些不耐了。
“你是嫡母,由不得她不听。”
“臣妾试试。”柳皇后看似很忐忑,“她自小与端妃妹妹最为亲近,一时半会恐怕不会听臣妾的。为了陛下,臣妾愿意讨那个嫌。”
“你是个贤良的。”李岱夸道。
柳皇后红了眼眶,“能得陛下这一句,臣妾便是让人骂了也值。端妃养身体这段时间,臣妾先接个手。待端妃妹妹大好了,再?将教养之权交还回?去。”
李岱嗯了一声,暂且如?此。
他长着手臂,柳皇后不假宫女的手亲自为他宽衣。
一边宽衣,一边观察他的脸色,“端妃妹妹这些年一直做得不错,臣妾很感激她。当年她同吴姐姐交好,在闺中时亲密无间,吴姐姐亦是伯府的常客。后来吴姐姐成了皇子妃,依然常去伯府做客。那时候臣妾就想,这样的亲近的闺友,说是亲姐妹也不为过了。再?后来吴姐姐不在了,臣妾听说吴国公府举荐端妃妹妹入皇子府照养大公主,便觉得再?是合适不过。”
李岱原本是闭着眼睛的,突然猛地睁开?。
柳皇后低眉顺眼地替他挂外袍,并未注意到他眼中的寒意。
他一把扯过外袍,“朕想起还有一些奏折未处理?,你先安歇吧。”
“陛下,这么晚了…”
“不用等朕,朕改日再来。”
龙驾摆起,柳皇后带着宫人恭送。
她最得用的心腹嬷嬷十分?惋惜,“陛下就这么走了,下回?来又得等到初一了。”
“十五都等了,本宫又怎么会等不得初一。”柳皇后慢慢起身,眼神幽远而诡异。“那些奏折想必是十分?重要的,本宫盼着陛下早些处理?完。”
李岱当然不是要处理?什?么奏折,他是想到了一种从未想过的可能。那种可能让他极为愤怒,杀气毕现。
福总管是他最为得用之人,一看他的脸色即知不妙。
空旷威严的玉祥殿内,一道?黑影不知何时而至,也不知李岱说了什?么,那道黑影又瞬间消失不见。
那是天子的暗卫,来无影去无踪。
夜渐深,李岱坐在一直未动。
他慢慢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发妻的模样。发妻是吴国公府的嫡女,看上去温柔纤弱。她喜欢吟诗、喜欢被人哄着,偏生这两样他都不擅长。
她嫌他无趣,总是一副幽怨的样子。
那时他的心思并不在她身上,对于她的冷淡并不放在心上。她同杨家的姑娘交好,三天两头往杨家跑,他也随她去。
后来她差点落胎,他更是不知如何哄她。她夜夜噩梦,他只能加派人手守着她护着她,不让她再?有闪失。
关于她险些流产一事,他从未问过杨氏。潜意识里?他不愿意去追究,更不想听到他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如?果杨氏不曾害过她,她的害怕恐怕是为哪般?
怀疑一旦起,便再也散不去。
他再?睁眼时,眼中除了凌厉还有说不出来的烦躁。
福总管小声提醒,“陛下,丑时一刻了,您该歇息了。”
他起身,“去听语宫。”
赵舒宜还未睡,似乎是在等他。
他一进密室,她赶紧谢恩。
美人如?玉,青丝如?瀑。
他的心情不知为何好转不少,似乎只有在她的面前,他才能找到前所未有的成就感。那种隐蔽的欢喜和征服感充斥在他的内心,让他无比自得。
“可见到人了?”
“见到了。”赵舒宜杏眼微红:“一转眼快十六年,想不到她都长成大姑娘了。这多亏了陛下,否则我们母女哪有相见的一天。这些年我没有白活,这一切都是因为有陛下。”
李岱极为受用,执起她的手。
她美目盈泪,是他从未见过的软弱。
“那孩子看到我就想起了秦嬷嬷,说从未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还说如果秦嬷嬷在就好了。她称呼我为嬷嬷…我心里?有些难受。这些年我总在想,我若是晚生十年就好了。那样我就能在最好的年华里遇到三郎,她也会是三郎的孩子。”
一声三郎,缠绵悱恻。
李岱怀疑发妻不贞,已经疑心李长晴不是自己的骨肉。再?听赵舒宜这样的话,越发厌恶发妻,也越发怜爱眼前的女人。
赵氏当年是被逼无奈入的宫,而吴宛儿若是不愿,大可以不同意婚事。
当年他不过是个不显的三皇子,上有太子皇兄和二皇兄,这皇位怎么轮也轮不到他的头上。以吴宛儿的出身,为什么为选择他?
难道是因为吴国公府早知女儿不堪,所以才选中他这个倒霉蛋。他拳头紧握,牙关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