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宓没有告诉秦嬷嬷自己进宫的事,她不想让秦嬷嬷担心。秦嬷嬷上次晕倒过后,最近都在歇着。
春意尚浓的季节,好在屋子里炭火充足。
秦嬷嬷是闲不住的人,定是不肯在床上躺着的。那件杏色的衣服做完后,又张罗给苏宓做春衫。
她陪在一边烤火,像是不经意地问起生母以前可有什么交好的朋友。
秦嬷嬷仔细回想,苍老的脸上皱纹越发明显,“你娘与人为善,从不与人为恶。若说交好之人,还真没有。”
“哦。”
也就是说她的生母没有至亲好友。
那人能让皇帝愿意打掩护的人,身份应该不一般吧。难道是自己感觉错了?根本就没有人在偷看她。
她心里疑窦丛生,面上却是半分不显。
比起知道有没有关注她,她更在意的应该是皇帝的态度。寥寥几句话,还有那个关于兔子的问话,陛下应该是在试探她心中有没有怨恨。
如果她表现得无怨,他?会给她一条生路吗?
相比她瞒下进宫的这件事,另一件事却是如何也瞒不住秦嬷嬷的,那便是忠亲王妃要给她相看亲事。
秦嬷嬷显然很欢喜,喜极而泣地说着终于等到这一天。转眼看到一团孩子气的苏宓,接着又愁得不行。不停自责自己这些?年教姑娘的太少,恨不得一夜之间说尽天下男子的秉性。
比方有些?表面忠厚老实?却对女子拳打脚踢的,有些?看上去斯文俊秀实?则薄幸寡恩的,还有那抛弃糟糠另娶他?人的。
拉拉杂杂说到大半夜,她越说越焦虑。
苏宓打着哈欠,“嬷嬷,既然男子如此之坏,那我不嫁人算了。”
“姑娘,嬷嬷说的是有些?男子。世间还是有痴情重义的男子,这…这要看命。”
女子嫁人,无异于重新投胎。胎投好了,自是一辈子安稳富贵。投得不好,下半辈子必是泡在苦水里。
秦嬷嬷心里急,人心隔肚皮,万一姑娘遇上一个表里不一的如何是好?转念一想有忠亲王和忠亲王妃掌眼,应该不会有什么品性不端的人和姑娘相看。
当年襁褓里那个软软小小的孩子,一眨眼都要嫁人了。这么多年岁月困苦,她盼星星盼月亮盼的都是这一天。
真等这一天来了,她为何如此忧心忡忡。
姑娘长成这样,应该没有男子不爱。才想到这里,又觉得无比难过。她的姑娘金枝玉叶,竟然要和寻常女子一样以色侍人。
“天老爷,求你保佑我家姑娘,老奴愿意下辈子当牛做马。”
“要是没有嬷嬷,我可怎么办?我有点怕,我不想嫁人。嬷嬷你一定要陪在我身边,万一以后那人对我不好…我不能没有嬷嬷。”
秦嬷嬷闻言,恨不得自己还能再活几十年。
“姑娘,别怕,嬷嬷会一直陪着你的。”
但愿忠亲王妃找的人良善可靠,将来能护姑娘一生平安。
相看的日子定在正月初十,苏宓被安排在前院正厅的幔帘后。厅内除了忠亲王,还有两位读书模样的男子。
一人姓贾,名?方正,朝天城人氏。清瘦而儒雅,面目温和举止有礼。一身青衫略微泛白,脚上的布鞋针线密实?。
另一人姓沈,名?家兴,也是朝天城人氏。此人相貌微逊贾方正一些?,却胜在生了一张笑脸,令人见?之心生好感。
这两人都有秀才功名?,自小颇有才名?,如今都在天宏书院读书。贾方正父亲早亡,家中唯有一老母,靠几亩祖田度日。沈家兴父母尚在,经营着一个香烛铺子。
与苏宓一起在幔帘后面的,还有忠亲王妃。
忠亲王考校二人学业时,贾方正侃侃而谈,时不时引经据典听着很是有学问。当忠亲王说起一些?文人雅事时,能接得上话的是沈家兴。
忠亲王妃观察着苏宓的脸,只觉得那皮肤吹弹可破鼻子小巧秀立。暗道如此得天独厚的长相,还有原本尊贵的身份,配这些?清寒学子委实?可惜。然而这个孩子命该如此,或许嫁个普通人才是最好的归宿。
只是鹤儿……
千纠万缠都是缘,也不知道是良缘还是孽缘。
姑娘家到了十五岁,应是早已开窍。这孩子听得倒是仔细,然而神色间懵懂无比,还是一团孩子气。说是相看,也不知道这孩子懂不懂。
那两人能有幸见到忠亲王,恨不得表现自己的浑身解数。忠亲王看似三言两语,却是引出许多话题。
语多必失,言多自有破绽。
他?们说的越多,品性便越能看出来。贾方正有着读书人的清高?,言语中不时流露中忧国忧民的情怀和欲报效朝廷却不太得志的踌躇。沈家兴是商贾之子,说话颇为老练,谈吐之间也留有几分余地。
以家境而言,沈家兴更胜一筹,但贾方正胜在家中人口简单。
苏宓表面上迷茫无知,实?则心中已有定论。
这两人真比较起来,沈家兴更合适一些?。贾方正学问虽好,但为人应该有些?刻板和迂腐,远不如沈家兴来得世故圆滑。
她要的不是守规守矩的生活,她要的是有一点变通的日子。如果非要在他们之间做个选择,她想她会选沈家兴。
“这个沈家兴的母亲生了六个女儿,才生了一个儿子,平日里张口闭口都是要抱孙子。你这小身板要是生不出儿子,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这声音是司马延的。
她错愕地看着来人,“郡主,你来了。”
“我刚才说的听到了吗?”司马延靠得近。
忠亲王妃有些?没眼看,这还是那个不喜别人踏进自己地盘的鹤儿吗?
苏宓呆呆的,“我…我要是生不出儿子来,他?会休了我?还是赶我走?”
司马延凤眼幽深,“会,可能会休了你再把你赶走。”
其实两个都不会,但是肯定会纳妾。
苏宓露出害怕的样子,“郡主,那我…不能选他?。”
她惊惧的目光落在另一人身上,司马延又道:“那个贾方正家里还有一个抱着的妹妹,听说早年贾母是当成童养媳养大的。”
这个也不行。
“我…我要是嫁给他?,他?那个妹妹怎么办?我…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要当坏人。”
如此一来,这两人都不合适。她既没有保证能生出儿子的能力,也不可能大度到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忠亲王妃无奈,鹤儿就是故意的。
忠亲王忙活了半天,到头来都是无用功。好在夫妻二人已知司马延的心思,倒也没有多大的意外。
眼看着近午时,忠亲王给老妻递眼色。
忠亲王妃嗔他?一眼,就知道他?想留孩子一起吃饭,偏偏又怕鹤儿不给他?面子,所以不好意思开口。
“我已让厨房备好了饭菜,你们一起吧。”
忠亲王妃不看司马延,笑着对苏宓道:“今日有破冰开网的鲜鱼,用千里之外的燕山顶峰初雪煮汤,滋味特别鲜美。还有养在暖池里的虾子,那暖池的水取至京外明泉,养了足足七七四十九天。肠清肉透,开水一滚又甜又鲜。还有那葫芦鸡,当年的嫩子鸡。喂的是细粮,喝的是露水,吃到嘴里还有一股清香味。”
苏宓咽了一下口水。
看来大皇子给她送菜的事情王妃也知道,她在王妃和郡主的眼里都是吃货。她刚想拒绝,一抬头对上忠亲王炯炯有神的目光,也不知怎么地答了一个好字。
忠亲王妃也不看司马延,吩咐下人摆饭。
司马延坐到桌前时,苏宓感觉忠亲王似乎松了一口气。
一顿饭吃的时间不长不短,忠亲王已然很满意。目送他?们离开后,同自己的老妻感慨,说是自己今天没有沐浴更衣,那臭小子居然没有嫌弃。
忠亲王妃心情复杂,当娘的总比当爹的心更细。事关自己孩子的终生,她当然慎之又慎。她同情苏宓,也愿意在力所能及之处多加关照。可若真是娶一个这样身世复杂不得圣心的媳妇,她心里并不愿意。
方才相看之时,鹤儿巴巴地赶过来,想来是特意查过贾公子和沈公子的底细,连王爷都没查到的事情鹤儿都能查到,不可谓不费心。
再看那个孩子,知道是在相看婆家居然没有一丝女儿家该有的羞涩,想来还没有开窍压根不知男女之事。
鹤儿一头热,那边懵懂无知,她是越想越觉得说不出来的滋味。
忠亲王抚着胡须,虎目中尽是憧憬,“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臭小子愿意亲近的人,我看那孩子柔柔弱弱的又听话又乖巧。以后臭小子有她牵制着,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古话说得好,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还真没有说错。”忠亲王妃闻言,白了他?一眼,“你真觉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