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宣十六年,冬。
前日下过雪,今日雪后初阳。
暖暖冬日照在朝天城的街头巷尾,阳光处聚集着三五成群的男女老少,或是坐或是蹲,有人端着一碗面吸得“哧溜哧溜”,有人点着旱烟云吞雾绕,更多的人是双手拢进袖子里昏昏欲睡。
自打今上继位,海内升平国泰民安。世人感念皇恩浩荡,年长者却不免心悸先帝在位时的乱政动荡。
“想当年,哪有这样的太平日子。姓赵的祸水兴风作浪…”
“阿公,慎言。”有人生怕惹来祸事,忙劝阻那长者继续说下去。
“你们这些后生,就是胆子小。行了,不说了,不说了。“老者摇着手中的扇子装睡,“幸好有忠亲王在…”
如果不是忠亲王雷霆之势逼先帝传位今上,只怕燕朝的江山早已断送在先帝手中。远处的兴宁宫宫阙依旧巍峨,先帝的是非功过被掩在那富丽堂皇的锦绣堆中。
今上登基后,定先帝谥号庄文,封当时的忠王为忠亲王。忠亲王的祖上和开国皇帝是结义兄弟,虽说是异姓王,却深受历代皇帝的看重。
亲王府坐落在朝天城的西南边,偌大的王府内假山小池,回廊角亭布局精巧,一重一重别有洞天。纵然是寒冬季节,府中的景致也不显枯败。
阴冷处还可见未化的积雪,点点白光散落在屋檐墙角。
王府的一处背阴小院内,积雪最重。大堆大堆的雪堆在院角处,有的呈山状,有的像棵树,还有一只憨态可掬的雪熊,手里握着一根树枝。
雪熊的不远处,有一口水井,水井汲出的水还冒着热气。
梳着双鬟的少女一边哈着气,一边把水倒进木制水盆中。水盆里堆放颜色鲜艳的衣服,完全不同于少女身上洗到发白的素色薄袄。
她叫苏宓,是寄居在王府里的孤女。
十四五岁的少女,即使衣着简陋也难掩初露峥嵘的美貌。像是那积雪里长出的嫩芽,鲜嫩又脆弱。
浸泡,搓洗。
她手法娴熟,一看便是做惯的。
那双原本纤细的手很快泡得通红,手上的动作渐渐迟缓。她扶着腰起身,再汲一桶井水。将冻到开始发僵的手伸进温温的水中,然后舒服地叹息一声。
“宓儿,你怎么又不听话。”
年老的妇人从屋子里出来,心疼地一把将她拉起。看着她泡得红肿的手,妇人眼中的泪水成串串地往下掉。
“你这个傻孩子,为什么又不听话。”
“嬷嬷,我换了好几下井水,我一点也不冷。”苏宓笑得娇憨。
妇人心疼不已,故意板脸,“这些都是下人做的粗活,哪里是你该做的。你赶紧回屋歇着,这里有嬷嬷。”
说完妇人也不等她反驳,将她往屋里推。
她倒也乖巧,“好,我听嬷嬷的。”
妇人闻言,止住的泪水险些又要流出来。
“姑娘,是老奴没用。”
“嬷嬷,你别哭啊,我一点也不觉得苦。”少女一脸天真,“等我以后有钱了,我们就从王府搬出去。到时候我买大宅子给嬷嬷住,找人侍候嬷嬷。”
妇人被她说得又哭又笑,“好孩子,嬷嬷不要住什么大宅子,嬷嬷一个下人也不用别人侍候。嬷嬷只盼着姑娘你平平安安,将来嫁个好人家。”
苏宓适时害羞低头,“嬷嬷,我不要嫁人。”
妇人眼神微黯,爱怜地将抚着她的发。“傻孩子,姑娘家的哪能不嫁人。咱们女人一辈子争的都是姻缘。若是没有投个好胎,嫁个良人无异于再生为人。嬷嬷只盼着有朝一日你能走出府,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嬷嬷,会有那一天的。”苏宓拉着妇人的手,妇人的手粗糙无比,厚厚的茧子有些划人。这一双饱经磨砺的手,记载着岁月无情的磋磨。
妇人姓秦,是苏宓的养嬷嬷。
据说苏宓的母亲是忠亲王妃的远房表妹,临终前将自己的女儿托孤给远房表姐。
秦嬷嬷接手未洗完的衣服,而苏宓则回到屋子里烤火。火盆里炭火不是很足,火星也不是很旺。屋子里比外面好不了多少,依然冷得令人骨头缝生疼。
苏宓小心翼翼地夹起几块最红的炭火,放进铁制的手炉里。再用缝制好的布袋将手炉套好,护在怀里往外走。
“你怎么又出来了?外面多冷啊,赶紧回去。”秦嬷嬷催她回去。
她把手炉放在秦嬷嬷的手里,“嬷嬷,这个你揣着。手要是冷得厉害就暖一暖,可舒服了。”
秦嬷嬷眼眶又红,“好,好,嬷嬷知道了,姑娘赶紧回去吧。”
苏宓起身欲回,却见院子外面传来喧闹声。
一群丫头婆子拥簇着一个银红斗篷的少女来势汹汹,秦嬷嬷下意识护到苏宓身前,紧张地盯着那些人。
银红斗篷的少女冷笑一声,“苏宓,大公主找你。”
这少女姓曲名婉儿,是忠亲王妃表妹的女儿,王府里正儿八经的表姑娘,也是大公主李长晴的陪读。
秦嬷嬷一听这话,死死扯着苏宓。
苏宓拉开她,“嬷嬷,大公主找我,我去去就回。”秦嬷嬷拼命摇头,大公主每次找姑娘去说过话后,姑娘就会生病。有时是高热不退,有时是梦魇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