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四又斟一碗递于小奴,口中回答郑安平道:“是则春日摘取芍药,阴干,夏日以沸水浸之,候凉而饮,甚能解暑。别家或以野菊,或以桃花,或以兰、竹叶等品浸之,亦佳。此得之于吴越,通称为茗。”
小奴喝了一口,道:“吾爱其色、其香,惟味微苦。”
陈四道:“若郑母欲甘者,可取甘茗。”
郑安平道:“此则何物?”
陈四道:“有物名甘草,取之浸汁,味甘,色微黄,亦别有滋味。”一边说,一边又为盖聂和五旺各斟一碗,他们哪管什么色、香、味,口渴得紧,拿来一饮而尽。陈四自己也喝了一碗,罐里已经空了,遂拎罐到前面,让主人家加水,顺便问有没有甘草水。主人家马上道:“吾即往浸之,随粥而至。”
昨夜大家多露宿一夜,郑安平三人虽然睡在草舍里,也是光秃秃的土地。现在三间房间都卷着草席,各人擦试一番,和衣而卧。郑安平忍着困意,回忆着事情的经过,想从中清理出一些头绪。很明显,陈四离开大梁到达豕三家,这是掐好时间的。但自己决策入秦,几乎可以算是临时决定的,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要做如此决定。哪怕自己就是那个卧底,这么短的时间也绝对通知不到大梁的陈四。豕三怎么会未卜先知,提前就把陈四带到自己家中呢?凭什么豕三算定了自己一定会在那天晚上作出这个决定?
继续向前追溯,那天自己为什么要决定入秦?因为张辄前来报信!而张辄正是从大梁出发的……想到这儿,郑安平惊出一身冷汗:难道君上……?他不敢再想下去,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门外又响起敲门声。郑安平打开门,小僮拎着一只水罐走在前面;后面有两名年轻人用一只大杠子抬来一只鼎,里面是半鼎稻米粥,飘着诱人的香气;最后是逆旅主人,托着一个大筐,里面尽是菜蔬,上面压着一碟盐和梅。
小僮把水罐放在门前地上,道:“贵客所命甘草水已得。贵客请品。”
两名家臣把鼎放在门外,主人把筐放在鼎旁,道:“粥菜已备,贵客请用。”
门口如此喧闹,把正在打盹的人都叫醒了,众人围过来,郑安平表示了感谢,众人一起行礼送走主人家。小奴就在门槛内坐着,盖聂坐在门槛上,其余三人就围着鼎坐下。小奴掌勺,就用刚才喝水的碗给大家盛粥,各人自取盐梅、蔬菜,热热地喝了。
第二天,胡萌把郑安平一行介绍给一支商队,让他们带着一起去南阳。商队见其中有妇孺,也就没有推辞,议定了价钱,商队的首领为他们单佣了一艘客船,胡萌则为他们添置了食品。郑安平注意到,胡萌花钱的时候,还是能省则省的,并不像某些有背景的人,花钱如流水。他对胡萌的身份起了好奇。
商队起航后,转入隐水,第一站是隐阳。隐阳是个大商埠,商队要在这里停留一天,以备商人进出货物。而次日清晨,便有一本地人询问商队道:“郑先生居何舟?”一名商人指示了郑安平一行所在的小舟。那人过来,问道:“敢问郑先生否!”
郑安平出来,并不认识这人,便在船上行礼道:“敝郑氏。敢问贵人相询吾否?”
那人道:“申公府右先生闻先生至,谨备酒席,愿先生一往。”
郑安平为难道:“右先生召唤,不敢不从,然家眷在舟,未敢远也。”
那人道:“其实不远。若先生不弃,家眷可随而坐席。”
郑安平道:“焉敢搅扰!”
那人道:“右先生好客,贵客上门,喜不自禁!”
郑安平于是只留五旺看家,带着其余三人随着那人往隐阳城而来。到了城边,却不入城,拐入道旁一家酒肆之中。酒肆里热闹非常,四下里摆了好几席,或三五人,或二三人,对坐而饮,皆由屏风隔开。酒肆主人见了那人过来,拱手道:“先生已在内相候。”把几人带到里面一个单独的隔间里。隔间里坐着一老一少两名男子和一名中年妇人。见众人进来,一起跪起。郑安平见了那老者,当即呆立当场——竟然是芒卯!他在信陵君的帐中见过几面,隔了几年,芒卯虽然添了些老态,但形容相貌没有太大变化,因此认得。郑安平自然知道芒卯在魏国打了败仗,封地、府宅都被没收,现在和自己一样,也算亡命之人,不敢放肆,试探着问道:“右先生否?”
芒卯哈哈一笑,道:“来者必是郑先生!英姿依旧!”转身对那妇人道:“引孺人至间壁小酌。”那妇人站起,到小奴身边,道:“吾等妇人,不与男子同席,自备一席独享!”领着盖聂往隔壁一间走去,小奴和盖聂也都见过芒卯,不知道具体是谁,但也知道是大人物,不敢搅扰,跟着去了壁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