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禄道:“汝若言有钱千,其必诈以千半。勿得实言。”
郑安平道:“先生所教是也。愿先生教以庙堂及疆场之事。”
张禄道:“庙堂之上,王今初立,臣子皆非心腹,难托大任;故需一一置之。然信陵君在侧,稍不如法,即不能得意。其难一也。王欲退旧人,进新人,而新人安在哉?天下皆知信陵君礼贤下士,宁知魏王之志乎?其难二也。智勇之士尽归信陵君,王其谁共执宗庙、社稷?其难三也。”
郑安平道:“信陵君礼贤下士,天下智勇之士咸归之,庶众无不叹为魏之福也。奈何先生反为其难?”
张禄道:“昔孟尝君养客三千,虽齐拜齐相,意犹未足。相秦而秦难,相魏则魏惧。惶惶然独居于薛,而为世所忌。天下之士咸归一人,非人之福也,亦非国之福也。”
郑安平道:“若欲魏强,当何为?”
张禄道:“必也,道削信陵君之势。然华阳一役,信陵君大势已成,不可复为矣!”
郑安平道:“韩人之事奈何?”
张禄道:“方其秦魏之争也,韩暗通双方,以获其利。魏数请韩援,韩尽置之。今秦魏讲和,韩遂出兵,乃欲不劳而获魏货也。”
郑安平道:“魏何货,韩何以得之?”
张禄道:“魏请韩援,必许以玉帛财货,乃至土地人民;韩应魏请,秦为之退,魏之所许,自当奉之。”
郑安平道:“秦之退也,非因韩之援也,乃魏与之和也,奈何予之!”
张禄道:“此所谓利令智昏也!天下皆知秦之退也,非因韩之援也;而韩犹欲援魏以取货,岂非获罪于魏?秦已退,而韩欲进,岂非获罪于秦?韩一举而获罪于秦、魏,欲得其利,不亦惑乎!”
郑安平道:“此为是也!魏不其劳,秦击其前,韩其亡乎!”
张禄道:“韩虽少智,亦不为此也。韩进兵于华阳,乃取货也。华阳兵少,乃韩故邑,又复当击秦之要道,于情于理,过华阳无能言也。然华阳城下十万民军,彷徨无主。和议既成,军心涣散,谁肯一战?若不战而退,又恐韩乘乱谋之,顷刻间土崩瓦解!”
郑安平道:“须贾大夫犹在韩也,曾不能一言以通之?”
提到须贾大夫,张禄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表情,好在天色阴暗,郑安平没有看见。沉默片刻,张禄答道:“须贾或能为也。”
虽然竭力掩饰,语气中的悲凉还是透了出来。郑安平似乎想起了什么,致歉道:“非敢引先生之痛,适逢之也,先生勿怪!”
张禄不欲再谈,道:“汝连日劳顿,又复被伤,不可过劳。且安歇!”
郑安平知道触到了张禄的痛处,不敢再打扰,告辞出来。就于堂上解去皮甲、弩箭,悬于架上,乃往室中,铺好草秸和衾被,解衣躺下。一股安稳感直向周身袭来,浑身的肌肉无处不酸,无处不痛,无处不沉。眼一闭,头一昏,就此睡去。
张禄也躺在厢房中,房里的火种一明一暗地闪着,把房梁照得红一阵黑一阵。张禄抚摸着身上的伤痛,一颗颗泪珠夺眶而出……
第二天,郑安平用一块白布包了十个钱,袖在袖内,只着常服,出门直往旁里中巫师家中而去。
到了地方,叩开门,献上钱包,巫师脸上露出笑容,把郑安平迎到堂上,对面坐下。巫师道:“尊驾身被重创,面色无华,敢有血光之灾?”
郑安平道:“劳先生下问,岂只血光之灾,几死数矣!今拜先生,非敢请卜。同袍殁于国,停柩于驿中,敢请先生占一吉地而葬之!但有车马之资,不敢缺也。”
巫师道:“好教尊驾知,占吉地而葬,乃阴宅也,所关非浅;若得藏风聚气之所,所费不赀。”
郑安平道:“其子也,独门绝户,非亲属繁庶之门,否则也无需微贱求告先生。但得处高向阳之所,聊尽同袍之情。”
巫师眼见刮不到什么油水,兴致减了些,道:“但处高向阳,心中还有几处。不知所停何处?哪里方便?”
郑安平道:“微贱等见在梁西驿当差,敝兄亦停柩于彼。”
巫师见说梁西驿,突然来了精神,道:“梁西驿?宁信陵君所拜祭者乎?”
郑安平有些意外,怎么这事巫师也知道。他哪里知道里长回来后已经嚷得无人不知了。只得应道:“然也。先生亦知?”
巫师脸上立刻露出和煦的笑容,道:“既是没身为国,为信陵君所祭,断不可草率。愿往驿中一观,相形察势,就于彼处卜之,乃得风水之正也。”
郑安平道:“如此有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