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陵君迫不及待地问道:“先生等何见?”
仲岳先生道:“客出墙后,沿一水沟而去。不知其迹。其行甚密。想其至也,亦沿沟而至。登岸着履,湿迹不显。返时则当复解履,入水沟而遁。再三搜寻,不见有物遗落。可见其思慎密。”
信陵君道:“张先生之出也,先归其剑。携剑越墙,其有不便乎?”
张辄内心十分佩服信陵君心思细致,解释道:“携剑越墙,自有不便。然背剑于后,亦可为也。”
仲岳先生总结道:“曾兄阴潜而来,阴潜而去,留剑于席,独来独往,必非刺客。”
信陵君闻言,心中大喜,急避席而拜道:“闻先生之言,不啻冬闻春雷,愁烦尽弃。”
但仲岳先生仍然很严肃地道:“虽则夜来非刺客,然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曾兄其至也,留剑以示警其危,越墙而示警其地。车行之背,甚荒芜,少人居;但一墙之隔,戍卫既疏,越墙复易。君上所居近墙,设有刺客众来,势难御也。愿君上体臣下尽忠之心,少才短智,纳臣下之谏,暂弃安逸,移居易处,以避危难。”
信陵君道:“非孤欲自立于危难,而陷先生于不义。曾兄夜来,孤交臂而失之,思之黯然。愿以留居,而期再会。”
仲岳先生道:“曾兄既示警,且归剑,事不有得已,潜入潜出,必不再来。君上纵留,无能为也,反遭其难,负曾兄示警留剑之心!”
信陵君以手抚剑,黯然神伤,自语道:“何得再与曾兄相见耶!”
连续两个晚上,信陵君都被不固定地安排进一个房间里,与随卫武士同住。然而并未再发生什么意外之事。然后在一片马蹄声过后,仲岳先生匆匆赶到车行,报信陵君道:“大梁遣使,召君上归国,代王与秦会盟!”
信陵君心中亦惊亦喜。朝思暮盼的和议终于来了,自然是喜;但自己要代王与秦会盟,又是心惊。但没有想到,这样一份重任就这样落到自己身上。
匆匆进城后,大梁二名使臣向信陵君出示了王家信符及简诏。打开竹简,上面内容简单明了:“谕魏公子信陵君无忌,即以军付大夫晋鄙,身归大梁,以勤王事。”
晋鄙随后赶到,领受王谕后,与信陵君一起设宴招待了大梁使臣。宴毕,两名大梁使臣会同两名信陵君使者同出华阳城,归大梁以复王命。信陵君向晋鄙大夫移交完军队指挥权,于二日后启程归国。使者进入长城后,递交节符,并转达信陵君的指示,将存在圃田的所有魏公子府车乘,全部备好,来日信陵君门客将到圃田领回。王使以王家节符换马以后,四人直驱囿中,再换马赶往大梁。经过连续不断的奔驰,使者们于晡时前进入大梁。
到大梁门前,两名王使交了差,说明信陵君于二日后,移军于大夫晋鄙,即启程归国;恐王有问,命张辄等门客二人先行回国候命。接待的郎中似乎也不认识张辄,不知道他是谁,不以为意,按律填写了文牍,对两名门客道:“朝已退,二公且归府。但有王命,必来请教!”两名门客与王使相辞出来,于大梁门外辞别。两名门客即向南,往魏公子府而去。
虽然是王宫区,路上也偶有行人出没,武卒时时巡视,但盘查不严,看来戒严令已经取消。转过宫墙向东,在这里戍守的武卒上前盘查。两人出示了魏公子府的节符,武卒自然放行。来到魏公子府前,两人上阶叩门,一名门僮打开小门,立即吓了一跳,道:“张先生!”
张辄示意不要惊动旁人。门僮将二人接入,请入客房,乃飞奔入府来见家老,虽然不敢大声,但依然声音颤抖道:“华阳城张先生至!”
家老听说张先生回来,自然知道是谁,急忙招呼了几个家臣同往客房拜请。待几名家臣进入客房时,赫然见信陵君立于房中,张辄侍立于侧。信陵君见家臣们进来,深施一礼,道:“盍家安好!”
一众家臣激动得热泪盈眶,齐齐伏地道:“君上安好!”起身后,家老责骂门僮道:“贱僮,君上为何不报!”
信陵君赶紧劝解道:“孤入府时扮着老者,小僮自然不识。家老勿怪!孤入府之事,只得在座诸老知晓,不可外传。事关军国,其慎之!”
众家臣皆应道:“喏!”
在一众家臣的簇拥下,信陵君和张辄二人穿过庭院,上了大堂。家老吩咐烧汤摆酒。少时酒果奉上,众家臣奉过酒果,热情地询问着军中的事情,信陵君一一讲述,众家臣惊叹不已。
少时汤成。众家臣送二人入浴室,两人脱得赤条条的,一种劫后余生、生死与共的感觉油然而生。
瓮里的水加了皂角一起煮,温度调得正好,两人相互协助,以瓢为对方舀水冲洗,先洗头,再搓澡,月来的尘垢清洗一净,信陵君几乎有两世为人之感。
穿好衣裳,两人重新回到堂上,晚餐已经备好。两人复在众家臣的簇拥下,进入暖阁进餐。两条几案分列左右,众家臣流水般的往案上摆放着各色食物。张辄甚感不安,再三告罪。家老道:“前日张先生过府,曾不得一食。今日但为请罪。愿先生勿怪!”
两人吃饭,众家臣侍立于下。信陵君举箸,示意张辄随意进食。张辄甚为局促,匆匆忙忙地吃了几口。信陵君虽然显得从容些,但也没有多吃,每样一两口,浅尝辄止。然后对众家臣谢道:“食甚矣!余可赐众臣。”众家臣应喏一声,把食器撤下。留一名家臣侍候,其余人把这两案食物分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