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队人壮弱都有,比较强壮的在沟底用粗棍翻起淤泥,另一些则将翻起的淤泥装进各种筐中,再举给沟沿上的人,沟沿上的人拖起筐,把泥倒在墙上,再由一人用手抹平拍实,垒到齐胸高。经过一天的努力,每队大约都垒出了百步左右。虽然是深秋,下午远谈不上暖和,不过也还不太冷,这些人全都赤身裸体,在寒风中干得满头是汗。看起来,只有长老还穿着短褐。见到一群不认识的人,还穿着全套服装走过来,他们显出有些害羞,但又不便回避,只好装着没看见,略微转过身,自顾自地干活,并没有理睬他们。
信陵君对长老道:“尊乡邻辛劳!营中可有打火?”
长老道:“甑瓮缺少,只能生火取暖,兼烧些滚汤。”
信陵君道:“沟渠既经疏浚,水该清澈些了,可多烧些滚汤,泡着糇粮吃,暖暖肠胃。少吃冷粮,结在胃里生疾。”
长老道:“公子提醒得是,少时我就让他们多带些水回营烧汤。”
信陵君道:“愿老父督励乡邻,趁天色尚暖,多筑垒些。秦军到来好与之迎敌,乡亲也少些伤损。”
长老道:“正是正是,请公子安心,小老儿决不误事!”
信陵君一边走,一边与他见到的筑垒民军长老交谈,嘱咐着相似的话。门客们牵着马车,远远跟着,只有几名贴身的围在周围。信陵君一路走去,见各处沟垒均近完工,心中的不安与不平愈加难以抑制:如果秦军待我军营垒完备之时袭来,那将是多么壮观的战功!名闻天下的秦军成片地在营垒前倒下;剩下的不要命地跳进深沟中,被墙后的士兵用石块砸死;少数几个爬上墙的,又被戟矛洞穿胸腹……而他,信陵君魏无忌,将成为秦军的终结者。
就这样走着、想着、谈着,他看到了靳先生。
靳先生也脱得光光的,满身泥污,指挥着一群人在沟边筑垒:“底一定要宽够二尺,不然墙会塌下来,反而把自己压了……不用垒得太高,万一不够高人可以坐下,太高了手伸不出去更麻烦……。如果垒得又薄又高,那就是茅坑里点灯——找屎!”周围的人哄笑着,答应着“误不着!”
随后他看见了信陵君一行,连忙跳进沟里,一边往自己身上浇水,一边催促着旁边的人:“快给我搓搓,主公来了!”略略把身上的泥洗了洗,就爬出沟,想去穿自己的衣裳,信陵君已经走过来。靳先生只好站住行礼:“公子,有礼!”
信陵君回礼,随即拉起他的手,一起走到靳先生的衣服前,一件件递给靳先生穿上。然后小声问道:“可见曹先生返回?”
靳先生有些诧异,道:“未曾。可有什么音讯?”
“不曾。我们在这里等一等曹先生一行,随便向先生请教。”
“臣不敢!”
等靳先生穿好衣服,信陵君继续向前巡视。仲岳把靳先生拉到后面,悄悄地向他介绍了当前的形势,和大营中晋鄙等大将的决定。“说不得又要辛劳先生远出哨探一番了!”他最后说道。
靳先生听完这番话,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辛劳不敢辞,唯秦军目下恐已入关,哨探不及了。”
信陵君听到这话,回头问道:“此话怎讲?”
靳先生来到一片无人之处,蹲下。周围的门客默契地围在四周,仲岳与信陵君站在他两边。靳先生捡起一根草棍,在地上划道:“长城南沿六十里,接韩郑。午间南关烽火,秦军必已至彼。我纵哨探至彼,来回百余里,已是不及。吾断定秦军入关后必直趋大梁,吾如尾随哨探,已有四五舍之地,纵得其详,往来更需时日,有鞭长莫及之虞。”
“那先生之见如何?”
靳先生依然在地上画着:“上策是大军入关,可依秦军动向随机处置;中策是是全营拔寨,尾秦军而进,虽动静由人,仍能制人而不制于人;下策是坚守本地,虽深沟高垒,不动如山,如秦军弃我而不顾,我军粮尽自散。”
“先生高见,我亦如之。唯芒将军与晋大夫均坚持大军暂守此地,以待王命。如之奈何!”
“彼等可说坚守几日?”
“未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