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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在我家住一辈子吗?

鞭炮声跟随着车队渐渐远去,凌冽的空气里,只余下的硝烟的味道。平坦的省道上,没有车辆,也没有行人。就在鞭炮声彻底消失的刹那,整个天地倏地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一声鸡鸣打破了寂静。灰白两色的大鹅引颈长鸣,偶或传来的犬吠夹在其中。不知哪处响起了歌,与带着激烈情绪的哭嫁民歌不同,这听不懂的小调悠然的能催人入眠。

一辆三轮车突突的驶过,白鹭振翅掠过天空。乌云席卷而来,雪珠子噼里啪啦的落下,很急,敲的瓦被叮咚作响,很快为将要融化的残雪,重新补上了妆。

深绿的杉木林在风中摇摆,浅绿的竹叶飞舞,被雪珠敲的沙沙作响。阴沉的天气,削弱了自然的色泽,村落无限接近黑白水墨。而檐廊下晾晒着的衣物上缤纷的色泽,成为了水墨画中不起眼、却也不可或缺的点缀。

时间仿佛在无限的拉长,连雪珠落地溅起的灰尘,也让人觉得缓慢到如同慢写镜头的播放。

这是一个平凡到名不见经传的乡村。年轻人的流失,让它难以避免的走向衰亡。村里陈旧破败的屋舍比比皆是,新盖的房屋却无几间。老人蹒跚的走在青石板的路上,不知心里是否在怀念过去的繁华。

成群的白鹅至少在白米开外,可它们的鸣叫却清晰的如在耳边。这是万籁俱静之下,独有的穿透力。

张意驰曾经总觉得自己在广州的家过于寂静。高档的小区,高额的装修费,能让他把绝大多数噪音阻挡在外。可那股属于都市的喧嚣,浸入了空气里的每一个离子。哪怕隔着三层夹胶玻璃的窗,也能清晰的传达到他的心底。

有那么一瞬间,张意驰以为自己真的穿越了时空,回到了他的过去,回到了他外公的院子。那个偏安一隅的小院,每逢春来,紫藤怒放。花瓣随风而落,举目所见,唯有安宁。

张意驰垂下了眼,棚户区改造计划,他的院子和紫藤,都快要拆了。

“你怎么了?”龙向梅轻声问。

张意驰修长的手指互相纠缠在了一起,良久,他问:“我……能否在你们村,留一段时间?”他突然不想亲眼见证自己的童年如何飞灰湮灭,更不想回到朋友们戏称的豪宅里做“别人家的乖小孩”。从小到大,他沿着父亲规划好的道路,畅通无阻的向前走。可从没有人问过他,到底喜不喜欢这条铺满黄金的康庄大道。

23年的人生,不曾有过叛逆,只有种种无法诉之于口的压抑。而在这遗世独立般的村落,他好像找到了一个叛逆的契机。

他错过了高铁票,却因不想返回家中,而执拗的选择了倒车。他还稍微残存了点幼时生活的技能,顺利的在各种中巴车上倒腾。中巴车无需身份证明买票,而漫长的旅途,早没了无孔不入的摄像头。他的手机遗落在了几十米深的水底,普普通通的手机,也不可能有什么逆天的定位功能。

所以此时此刻,他因为各种因缘巧合,在庞大的监控系统中消失了!

张意驰深深的呼吸,冰寒的空气直灌进了肺里,清冽且清新。这是他距离“自由”最近的一次。他想试一试,没有父辈的庇佑,自己是否真的可以生存。张意驰清晰的知道,这无关钱财,而是……心态。

要知道很多时候,哪怕打开了门,金丝雀也不敢飞出金丝笼。张意驰平心静气的问自己:我敢吗?

然而,龙向梅沉默了许久后,简简单单的答了六个字:“养不起,下一个。”

张意驰:“……”

雪还在下,龙向梅走到了路边的木凉亭里,转身对张意驰无奈的笑:“你知道我们村扶贫策略之一,就是每年给贫困户二百块交通费,送他们出去打工吗?”

张意驰愣了愣,一时没明白龙向梅的意思。

“这里,穷山恶水,一无所有。”龙向梅的手指虚虚的划过伫立在半山腰上的村落,“错落有致的建筑,层层叠叠的梯田,非常美。但是,也代表着我们连块平整些的土地都是奢望。”

龙向梅看着张意驰笑:“没有经济作物,没有特色产业。每年种田种菜的收益,仅够糊口。脱贫致富堪称妄想!”

“我当然欢迎你来旅游,可你留在这里,靠什么生存呢?”

龙向梅的眼睛很亮,也很锐利。她似乎只需要旁人的只言片语,就能看见人的心,看见人心里的逃避。张意驰有些狼狈的扭过了头,掩饰自己的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张意驰忍不住问:“那你……为什么留在村里?”

“我妈病了,还未毕业的我没法把她接去大城市,只能回家照顾。”龙向梅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好不容易,考上大专,挣扎出了泥潭……”

张意驰张了张嘴,一时无言。她在寒冬腊月里救了自己的命,她理应可以索取报酬。但她好像忘记了,她还有个切切实实的改善生活的机会。

“如果我交生活费呢?”张意驰突然对龙向梅生出的强烈的好奇。在他索然无味的生活里,如此强烈的情绪,已经很久没感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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